“怎么不是小红豆?”
李景隆拿起茶碗,凑在唇边喝了一大口。那抱着陶盂的小丫鬟红着脸,小声道:“张侍卫说,公子爷生着一张勾魂的脸,怕把小姑娘的魂儿都勾没了,不让红豆姐过来。”
李景隆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那丫鬟被他明媚的笑容晃得神魂颠倒,连朱明月拿没拿茶碗都不知道,扭头就跑出了院落。朱明月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祸水似的脸,免得他发癔症,把府邸里所有的年轻丫鬟都给招来。
李景隆疼得龇牙咧嘴,把她的手拽下来,才揉着脸颊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那日在宫里听你跟我说完,我就一直在想。”
“想什么?”
“你所说的‘为虎作伥’。”
朱明月道:“想明白了?”
李景隆咬着茶碗,摇了摇头,“现在新朝已立,四海升平,我想不出还有哪里需要你去策应。总不会是要把你发配到番邦吧!昭君出塞?”
朱明月握着茶碗,温热的水透过粗瓷熨帖到手心上,就像是头顶上热度不减的夕阳。夏天真是不该沏热茶的,也不知那小丫鬟是不是被他俊俏的模样给晃了,居然忘了该上凉茶。
“你我都曾是策应。既然是策应,就该明白很多事既不能问也不能说。”
“真是昭君出塞?”
朱明月脸上的笑容仿佛流云般清淡,不置可否。
李景隆撇了撇嘴,半晌,长吁短叹道:“算了,你不讲,索性我也不问了。只是想来跟你说,嫁入皇家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凶险可怕,而你正值韶华芳龄,何必枉费青春,更要撇下老父,再一次投身到未知的命运里呢?”
“阿九,不是每个人都能了无牵挂。假使李国公仍在世,换成是你,会怎样?”
李景隆动了动唇角,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倘若他爹还在,大将军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吧。他总是说,自己是那最不成器的儿子,丢他的脸,丢了李家一门忠烈的脸。
夕阳的余晖洒在香樟木的枝干上,泛起一层淡而柔和的橘色。秀丽的男子拄着下巴坐在那儿,略微垂落的发丝,脸上浮着淡淡的落寞。
孑然一身,其实也是种悲哀。
“阿九,有一句话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是我,如果这时有能力去保全,仍会毫不犹豫地去竭尽所能。”
因为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因忠贞效命得到的一切,就这样在皇权倾轧中烟消云散,更舍不得让本该避免发生的事,却非要做出选择。
一边是皇上,一边是她,倘若局面真的发展到要国公府做出权衡的地步,一生刚直憨厚的爹爹,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舍不得。
“可我想国公爷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过得好。”
“所以才更要去。”
李景隆转过身来看她,“值得吗?”
朱明月回望着他,“值得。”
李景隆瞪着她片刻,嘴角一抿,低头深深叹了口气,“在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个懂我的人。你这一走,不知归否,不知归期,要我上哪里再找个知音去。”
在他身上发生过太多的不为人知,那些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事,唯有她懂,且感同身受。
朱明月伸出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在这儿伤春悲秋的,眼看到晚膳的时辰,留下来一起用膳吧。待会儿我爹爹回来,正好能与你喝一盅,以后我不在家,你要记得常常过来。”
“凭什么,那可是你爹!”
“我知道是我爹。可李国公生前与我爹是刎颈之交,现在李国公不在了,就把我爹当成你爹吧。”
夕阳将香樟木的影子拖得老长,树影儿里两个极为相配的身影一起往屋苑的方向走,那紫袍男子时而会抬手揉一下少女的发顶,而她瞧着他的眼睛里面,含着平素少有的柔软温和。
道是无情,却不知羡煞了多少怀春的男男女女。
成国公府的千金要进宫出家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已经在应天府中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被徐皇后看重将来要飞到东宫去做皇子妃的命,岂料情势逆转,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就要剃度修行,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清寂一生。
城中百姓唏嘘不已。
旨意传到成国公府时,朱能领着阖家奴婢仆从,跪在地上聆听圣训。等宣读完了,朱能颤颤巍巍地将明黄手书接过,身后众人齐齐伏在地上叩首。
传旨的老太监笑眯眯地望着地上众人,直言“月儿小姐真是好福气,以公主的头衔代替几位公主剃度修行,一切进宫如仪。简直比唐时女冠的身份还高着几分”。朱能默不作声,等这太监絮叨完就让管家奉上赏银,后面的老家仆已是哭声一片。
朱能心里也生出几分酸涩,转过身,冲着他们吼了一句:“嚎什么嚎,号丧呢!老子还没死呢!”
朱明月赶紧拉着他,示意那传旨太监还没走,莫忘谨言慎行。朱能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本来我这心里就难受,他们还来招我。”说罢,战场上赫赫威武的将军居然当真哭丧着脸,要掉下泪珠来。
朱明月扶着他走进屋苑,心里也是微酸,“旁人不知其中情由,爹爹却是知晓的。女儿此去并非当真剃度出家,实则是离开都城屏藩查案啊。”
“那到底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不能说。”
“凶险否?”
朱明月摇了摇头。
“啥时回来?”
朱明月给他倒了杯茶,替他顺气,“事成则归。”
朱能一掌拍在桌案上,道:“那还等什么?怎么还不赶紧安排你过去,越早去,越早回。”
“别府的女儿如今都有人家了,可你眼看再拖几年,就过了最好年纪。”朱能说到此,脸色又阴郁起来,含着满满的难过和歉疚,“明明是出皇差,还不准现在先定个亲,将来哪个好门好户还愿意娶一个老姑娘呢?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你的话回北平算了!”
现在整个都城都知道,成国公的女儿即将入主柔仪殿大佛堂剃度修行,哪能在外面订亲事。
可也正是如此,成国公府从此便跟徐皇后站在了一起,不仅不用站队,还比中立的位置更稳妥,比嫁进天家更有几分保障。因为将来无论发生什么,皇室都必须感念成国公府曾经做出的牺牲;即便爹爹当真有何鲁莽行为,也都会给予体恤和豁免。
“爹爹,时移势异,须知没有什么能够亘古长存。女儿此去不知归期,庙堂之上,爹爹凡事谨言慎行,切莫让女儿担心才好。”
朱能攥着爱女的手,重重地点头。
唐时的公主观非常壮丽,因里面住着皇家的女孩,身份特殊,往往建造宏伟,堪比宫殿。此番柔仪殿大佛堂也进行了修建,一应用度配置都按照最高规格,更仿造蓬莱瀛洲建起九丈仙山,璇台玉榭,宝象珍龛,曲径通幽。
其后,徐皇后钦赐匾额“裁月居”,高高悬挂在清风阁上,正应和了唐诗中“知有持盈玉叶冠,剪云裁月照人寒”,愈加彰显出皇室对她的厚爱。
在入主大佛堂裁月居之前,需先在宫中斋戒七日,而后香汤沐浴,再由白马寺最德高望重的主持进行剃度。同时住进裁月居的还有几位道姑,会在出府进宫的路上作为牵引指路,届时红毯铺地,鲜花飘洒,香音齐鸣,佛光袅袅,从长安街直入西华门的一行队伍,比起皇室嫁娶更要隆重几分。
这样一来,心心念念寻找沈明珠的人自然就不着急了。
那沈姓男子再无需终日坐在国公府外,盼着她何时出门便能远远望上一眼;姓沐的莽夫也不用煞费苦心去监视和试探。他们什么都不用再做,只需耐心等待——等正主进了宫,留下来的那个,必然就是要找的人。
一切都在姚广孝的算计中。
八月初五日,有官僧来府上测名问卜。
初九日,有宫内尚衣监和内织染局来量体裁衣,后有银作局来打造宝象配饰。在五日之后,便要进宫修习礼仪操典。
金钱夜落的八月,正是都城最炎热的时候。鸣蝉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随着阳光带来一阵阵的热浪,又湿又闷。初十这日,姚广孝特地上门来与她讲经。黑色的道袍换成了金黄袈裟,手执银钵的模样,再配上一根鎏金法杖,像极了唐时鼎鼎有名的那个玄奘和尚。
“比起袈裟,小女倒是觉得那黑袍更适合姚公。特立独行。”
姚广孝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摇头道:“这种天气还穿一身黑,活像个麻风病人。不吓着别人也先把自己给热死了。”
“姚公缘何没在庙中纳凉避暑?”朱明月从沁着冰的铜盆里取出一颗果子,递给他。
姚广孝接过来,咬了一口,冰凉的汁水四溢,很是爽口,“眼看分别在即,临行前,贫僧送月儿小姐一卦如何?”
“敬谢不敏,”朱明月道:“上一次,您一卦将小女送来了京城、又送进了宫中,一离家就是七年,这回还是免了吧!”
姚广孝笑道:“不算卦也成,给小姐省些准备行囊的时间。”
朱明月一怔:“不是十四日才进宫吗,明日才到八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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