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明月睁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环抱着双臂,闭目睡着了。而她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有任何要反抗或是逃跑的打算。
现在这个时辰,想必城中的锣鼓已经敲起来。红毯铺地,从成国公府一直铺到西华门城楼前,香音齐鸣,佛光袅袅,由尼姑牵引着的少女,身着华服盛装,踏着红毯一步步走进宫门。从此,也注定了一生青灯古佛的寂寂岁月。然平民百姓来看,却是很风光体面的。
这姓沐的也能够就此确认,自己抓对了人,能够放心随意地将她带回去。
车辕滚滚向前,车帘随着一掀一掀,视线中飞快倒退着的是陌生的景致。
就这样走了,连回望都城的机会都没有。
也没有来得及跟爹爹告别。
朱明月无数次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次的离别,是为了往后更久的承欢膝下。可这话,在她七岁那年,就已经说了一遍。
是否是他们这些人的亲缘太浅,不是死别,就是生离,总是要辗转挣扎在那未知凶险的命运里……朱明月闭上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扫下一片阴翳,同时也挡住了眼底氤氲欲坠的湿意。只剩眼角一颗浅褐色的泪痣,盈盈欲坠,宛若颤巍巍的泪滴。
……
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的路。
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很不结实的侧壁,像是随时都能坐塌。车辕底下恐怕也没有加厚木板防震,车身随着慢行快行摇晃出不同的节奏,时间长了,晃得她想吐。
沐晟睁开眼,对面的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是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是初春的冰雪。他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一阵,然后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阖上眼皮。
“怎的就黔宁王一个。他呢?”
半晌,少女淡淡地开口。
不算气派的车里很安静,只有沐晟和朱明月两个人。宽敞得很,却于理不合。朱明月不觉得沐晟会为了考虑她的名声,改去外面的车舆上坐。因此也不打算自讨没趣。而在外面驾车的两个车夫,一路上除了进城出城的禀报,几乎没有说过话,听声音,都不像是那沈姓男子。
好半晌,对面靠在软枕上的男子才懒懒地开口,“还在路上。”
回云南的路上。
朱明月道:“之前看黔宁王挺为他着想的,怎么现在又不带着他?”
说起来,自从那日酒楼中一别,好像一直都没再看到沈明琪。
沐晟睁开眼,望着她的神情含笑,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傲慢和冷淡,“马车太小,装两个人正好。更何况本王不带他,他自会回去。你不同。”
是啊,她绝对会跑。
就算是为了做样子,她也得跑。
朱明月觉得他不可一世的态度很讨人嫌,又不能开口驳斥,话不投机,索性就不再开口,侧身靠在车窗旁边的帘幔上假寐。
从应天府到云南,经湖广之地,要取道长沙府,一路过宝庆府、贵州司,坐马车大抵需要两个月时间;倘若是驿站快马飞骑,少则也得半月。相当的漫长难熬。尤其一直在马车里面窝着,日夜兼程,不等到曲靖府,半条命恐怕都会没了。
但她从未开口问过一句。
沐家世守云南不假,没人知晓在黔宁王府的庇护下还有一个沈家,除却姚广孝,沈万三后人的下落至今是谜。沈明珠是在幼年走失的,那时沈家的嫡长一脉仍羁留江南,在“她”而言,不会清楚那些亲族旁宗都流落到了何处。
只当不知。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车辕磕磕绊绊,因速度迟缓反而颠簸得更厉害。外面响起商贩的叫卖声,还有沿街百姓穿行而过的喧闹。
朱明月撩开窗帘,见马车停驻在一家客栈前面,旁边还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路边玩耍的孩童把石子弹蹦在地上圈画的格子里,清脆的童谣随着撞击声一声声传到车中:
说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苹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说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橙橘登……
江南之地正是最炎热躁闷的时候,太阳热辣辣地晒下来,能将地面烤成个大火炉。应天府中的高门富户总有些驱热的法子,在地窖里储备着冰,凿地成池,引活水进自家府宅;皇室的显赫贵戚则早早避暑别庄,在凉爽之地度过漫长的暑热。
却不知这个时节的云南,是何光景。
朱明月恹恹地窝在车里,衣襟汗水粘腻,正热得生烦。这时候,车帘从外面掀开,然后就是一句毫不客气的话:“下车!”。
朱明月抬眼望了一眼,难得没抗拒好脾气地起身下来,其中一个车夫扶了她一把,竟然是个壮实干练的汉子。再看另一个也是一样。约莫都是行伍出身。
当头的太阳很烈,朱明月抬手挡了一下,只觉被晃得有些晕眩。
“几位客官是想住店,还是打尖儿?”
客栈内伙计殷勤地出来打招呼。朱明月特别打量了一下眼前并不算上乘的客栈,眼底隐约期盼,这时沐晟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朝那伙计道:“三间上房。”
客栈伙计笑呵呵地接过随从递来的碎银子,高声朝着店里面喊了句:“好嘞,给几位客官准备三间上房!”
朱明月心里微喜,正要往里面走,一个包袱就跟着扔了过来。
“拿着。”
男子干脆利落地命令罢,抬起脚迈大步走了进去。其余两个随从在后面打点好了马车,转而去镇上置办给养。
朱明月悻悻地抿了抿唇,抱着分量不轻的包袱,跟了上去。
包袱里是一个锦盒,里面装着文书簿册,藩王印章,还有几卷火铳的改良图纸,都是他的随身物件。一路上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朱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抱在怀里,路过楼梯转角,跟后面的伙计道:“房里有热水吗?”
伙计连连点头,道,“马上就给姑娘准备着。”
这话让朱明月感到很高兴,连日来的烦闷也顿时消减不少。
沐晟闻言看过来,见她身上满是黏汗,将本就轻薄的纱裙打湿,在车里还不甚明显,现在却都服帖地黏在身上,显出几分姣好的轮廓。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地就浮出一抹淡淡的戏谑,“跟着姚广孝的这几年,学得不怎么样,养得倒是挺好。”
朱明月怔了一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把将包袱挡在身前,愤恨地说道:“别欺人太甚!”
沐晟却没有理她,说完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住在三楼南面的倒数第二间,而朱明月则是最后一间。两个随从住在二楼,靠近楼梯,这样方便有什么事能够互相照应。
等客栈伙计将热水和屏风都准备好,朱明月将身上的衣裳除了,便一头扎进温热的香汤里面。其实能有什么事呢。如果是防备自己逃跑,仅凭一个随从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看牢。此地也不是穷乡僻壤,路过而已,能招什么歹人不成。
温暖的水漫过膝盖,漫过纤细的腰肢、单薄的肩膀……少女伸手将发间绸带解开,一头黑瀑似的青丝披在光裸的后背上。她扶着浴桶整个坐在水里,不禁发出舒适的叹慰。
离开应天府以来,多数都在赶路很少停留,吃住几乎都在车上。而她走得仓促,没有带任何随身之物,草草地在半路上置办了一些,也是那五大三粗的随从替她买的,堪堪能穿,与得体相差甚远。此刻朱明月扶着浴桶,第一次因为穿戴而发愁。正在这时,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很干脆的声音,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客气。
朱明月撩水的手僵在半空,就见那人进来以后将一摞缎料似的东西扔在桌案上,然后又拿起桌上的包袱,隔着屏风,避也不避地说道:
“换洗的衣服。”
来人说罢,又无甚兴味地往屏风这边看了一眼,“快些洗,洗完下楼。”
说完,推开门出去。
当门扉再次被阖上的一刻,浴桶里的少女才反应过来,刚刚一个男人连招呼都没打就推门进来了,然后又堂而皇之地离开。还给她买了几套换洗的贴身衣裳。而她分明跟他打过招呼,在沐浴之前也没忘记插门闩。
沐晟!
朱明月使劲拍水面,溅起水珠纷飞。
很快朱明月也知道了,他们这一路根本不是奔着她所认为的云南府走,而是一路往北,绕过凤阳,直接来到了河南府的宁陵县。河南府与云南曲靖府相隔千里,这么走不仅没缩短行程,反而大大增加了。这么个绕行,难怪沈明琪会独自上路。
“好歹也是同行,要去何处总该说清楚吧。”
没命似的赶路,并不是因为归心似箭,目的地与她所想的也相差甚远。可她不敢问为什么不回云南,只是想起这一路窝在狭小车内的闷热和遭罪,不由得满腔失望。
“王爷,小女与您根本不是一路,一处乘车、一处坐卧已是于理不合。而今王爷有事在身,何苦多带一个累赘?”
相似小说推荐
-
毒妻难当 完结+番外 (兰初) 云起VIP2016-03-10完结家人出卖,遇上人渣,无人出头!于是顾舒白卧薪尝胆两年,强势四年,逼死继母逼疯继妹,不择手段,...
-
嫡女重生为妃 (爱吃松子) 起点首页大封推VIP2016-03-31完结低调隐忍没能换来平安和顺,文婉清被溺毙重生。 重活一世,堂姐表姐请自行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