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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 [精校出版] (水未遥)


  这道理不用朱明月说,凤于绯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了。满腔的期待在陡然间被击得粉碎,更兼有之前被羞辱、诋毁的余恨,凤于绯的理智彻底失去了,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沈明琪和朱明月的方向,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对下作坑人的贼兄妹,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居然这般害我!”
  沈明琪一拍桌案就要站起来,被朱明月拦住:“凤公子这话错了,哪里是我们害你——那九幽让你来上城见我,分明就是没打算放你走的意思。”
  是那九幽将“传国玉玺”交给她,又在同一时间把凤于绯叫来,让他去朱明月面前套话。朱明月不可能不将传国玉玺的事透露给自己的兄长,凤于绯又跟沈明琪在一块,注定是跑不掉。
  朱明月一语惊破梦中人,凤于绯眼眦欲裂,面色铁青怒斥道:“那九幽毫无信誉可言!你们兄妹俩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都是无耻小人,可憎!可恶!更该死!”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那厢,沈明琪轻哼道。他说的是凤于绯绕过沈明珠自己去下城找人的事。
  有道是害人者终害己。凤于绯瘫坐在罗汉床的踏脚上,心中巨恸,整个人失魂落魄颓丧地将头埋进手掌中。
  这时候,朱明月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在那九幽眼中,凤公子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但是对于我和我兄长而言,却无异于大雪天里的一盆炭火。如果凤公子能够弃暗投明、出手相助,我兄妹二人断不会像那九幽这样,定然是不会亏待凤公子的……”
  “你想让我帮着你对付那九幽?”凤于绯笑了,然后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朱明月。
  “不是对付他,而是虚与委蛇,就像一直以来凤公子对我们这样。”
  凤于绯仰面大笑:“我给那九幽卖命,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能让我离开……帮你?别做梦了!”
  “凤公子别忘了,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送你回武定——”朱明月不以为然道:“除此之外,沈家还会因此欠你一份情,黔宁王府也会感念你的相帮,这样即便凤氏的生意在将来失去了勐海这个雄厚的后援,也一样在西南地界上立于不败之地,这不比鱼死网破更好吗?”
  凤于绯想要的,是平平安安离开勐海,回到武定。
  朱明月想要的,则是凤于绯在那九幽面前,给她做一个担保。
  多诱人的一桩买卖。
  凤于绯猛然抬头:“‘将来失去勐海这个后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凤公子是生意人,不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不是吗?”
  就这么简单?
  凤于绯的脸上写满了忌恨和狐疑——“可你真能办到?”带他走?
  “说请凤贤弟帮忙是客气,殊不知凭珠儿现在的地位,就算去跟那九幽讨一个面子,即刻杀了你,也不是不可能。还说什么后不后援、相不相帮!”沈明琪不冷不热地说道。
  凤于绯喉头一哽,面现愠色,表情却是悲愤的羞恼。
  朱明月微微笑道:“凤公子放心,我说到做到。”
  玉里端着新茶具,身后领这一行提着新茶水的侍婢上楼的时候,小厅里的三人正围坐在桌案前叙旧,阿姆则站在一侧侍奉。桌案上还搁着两本《茶经》。其乐融融的场面,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一番面红耳赤,激烈争执。
  “小姐、沈公子、凤公子,这是勐海当地产的普洱,你们尝尝。”
  别怪玉里离开的时间太久,要去储物库挑一套稀奇又恰好名贵的茶具,再挑茶梗,用上好的雪山水煮茶、滤茶……与此同时,玉里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裹着的帕巾随意却不致掉落,因煮茶而微汗的额头、发丝不能太乱,被热气熏的脸蛋泛红又不能狼狈……
  等玉里将这些都准备好,使自己满意了,这才施施然领着侍婢们捧着一个石瓢茶壶上楼来。
  “这是……从古茶王树采摘的,勐腊红梗绿芽茶。”沈明琪抿了一小口,赞叹道。
  朱明月也淡淡地品了品,微微皱眉道:“浓了。”
  玉里一愣,浓了?
  这时,就听沈明琪道:“的确是多加了几叶,珠儿真懂茶。”
  她也懂茶,却从未这么造作矫情地品过。玉里微不可知地撇了撇嘴,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一直没言语的凤于绯。
  凤于绯附庸风雅的兴致,早被一个茶托给砸没了,此刻坐在这里也是强颜欢笑,囫囵喝了两口,道:“还成吧,这东西我喝都一个味道,苦得很,不如酒来得醇香浓烈。”
  不如酒……
  朱明月记得曾经也有一个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就这样,凤于绯和沈明琪在上城住了下来,被安排在靠南面萝芙木开满的位置,是拥有两座抱厦的五间正房,离朱明月住的楼阁不算远。
  凤于绯借口观赏正房北面园中的果树,留下沈明琪一个人在屋里,就让玉里领着他去修勉殿东侧的小暖阁找那九幽。当着玉里、乌图赏的面,凤于绯指天画地说了一番朱明月对勐海死心塌地的假话,然后眼巴巴地问那九幽,是否要安排他回武定州了——
  那九幽的回答:“不急。”
  的确是不急,一切都不妨等祭神侍女完成出使,回曼腊土司寨后再说,或者,永远都不用再说了。
  此时此刻,却不仅是凤于绯一个人心神俱丧,在沈明琪和凤于绯离开小楼后,躺在软榻上小憩的朱明月也不好过,她并没有因为摆平了凤于绯而松口气,而是陷入到一种纷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思绪的关键,都围绕着那九幽给她的这块“传国玉玺”。
  在她心中有三个巨大的疑团:
  那九幽怎么想到传国玉玺的?
  那九幽为什么让她把传国玉玺带回曼腊土司寨?
  那九幽打算怎么让她跟那荣说,这传国玉玺是真还是假?
  如果朱明月告诉那荣这传国玉玺是真的,不就等于直接将建文帝身在勐海的事实暴露给了那荣?那荣在确定了这一惊天大秘密后,会怎么做?上报朝廷?隐匿不发?还是……同流合污?而朱明月又怎么自圆其说这块玺印的来源?还是说,跟那荣说这玺印是假的?那她带回去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不对,等她回土司府的时候,她的身份就不再单纯是祭神侍女了。那荣如何狡黠,也不会想到朱明月来曼景兰一趟,居然摇身一变倒戈了!
  事实上,连朱明月自己都觉得这很可笑——如果那九幽这么做的目的是借此告诉那荣,往勐海送奸细这个计划失败了,直接将祭神侍女一行人软禁起来,或者遣送回曼腊土司寨,不是更能说明问题吗,何必费这么大周折?还几乎杀掉了所有土司府来的影卫,将勐海与澜沧的关系闹僵。
  朱明月也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九幽这纯粹是要戏弄那荣玩,并以此为乐。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澜沧土司府,那荣和刀曼罗一定正闹得不可开交,一旦朱明月以投靠勐海的这种身份回去,很可能让这两夫妻暂时放下仇恨,携起手来,一致对外。
  还是说,那九幽这么做,是因为即将要有什么大动作?而那荣也将因此无暇他顾,威胁不到勐海?
  会是什么呢……
  朱明月枕着靠垫在软榻上辗转反侧,然而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另一件与她关系不大,却又不能不去想的事,同样在困扰着她——曼景兰太平静了。
  从她七月初八来出使,今日是七月十三,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据她在中城、芒色寨子、上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除了沿途有武士把守森严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调兵防守的筹措。
  这不对劲!
  黔宁王府发兵在即,从东川赶赴而来的朝廷二十六卫羽林军也将不日抵达——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兵力,澜沧那边事不关己、作壁上观也就罢了,首当其冲的勐海又在耽搁什么?这是一场几可预见的亡族之祸!那九幽曾经不遗余力地让人大肆抢掠茶商,又公然杀戮朝廷的卫所军士……种种恶行在前,勐海势必要有足够的底气和胆量才能面对接踵而至的重罚,难道还心存侥幸,希望朝廷对其宽大处置?
  还有,前段时间在澜沧,土司府的神祭堂出了大乱子,又有十三寨中的村民、牲畜感染了瘟病,祭神阁内地位崇高的大巫师更是几经替换,其间连土司夫人都离府了……澜沧发生了这么多事,勐海却丝毫没有什么表示!
  有什么比削弱澜沧更重要?有什么比备战更重要?
  从她来到曼景兰,一直就有种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不安在加剧。到底是什么让她产生了这种感觉?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数个疑问,胶着在她脑海里,不仅睡不着,反而愈加清醒了。在外间伺候的玉里听到她频频翻身的动静,不由得隔着帘子问:“小姐,怎么了?”
  “没事……”
  “是不是天太热?要不……奴婢给你倒杯凉茶,或者给你打扇?”
  勐海的暑季的确很热,大大的太阳,潮湿闷热的空气,但寝阁内搁了三个冰盆,凉丝丝的气息还泛着白烟儿,受用得很。
  “不用,你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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