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也好,”朱佑樘轻拍了拍张均枼的手,温言道:“枼儿,你早些睡吧。”
“嗯。”
朱佑樘方才出了东暖阁,南絮便借关门之故,跟上去紧盯着,直至见朱佑樘进了西暖阁,且将门合上。她方才回过身。
“陛下走了?”张均枼声音压得极低。
“去西暖阁了。”
张均枼陡然又是一阵疼痛,只是强忍着,拧着眉心道:“快些收拾了。”
“是。”
且说清宁宫这头,傍晚时分,整个正殿灯火通明,周太皇太后每日用了晚膳,总要出去散散心,今日自也不例外。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哪,”周太皇太后站在正殿前院中树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一番感怀。
“是啊。”乜湄侍立身后,亦随声道:“这都四月份了,晚上寒气还是这么重。”
周太皇太后收回目光,直起身子轻叹一声。道:“人老啦,禁不住这寒气。”
“怎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乜湄巧笑,“实在是天冷,恐怕连陛下也禁不住。”
周太皇太后听得喜笑颜开,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打小就会讨哀家开心。”
“诶,这是什么?”周太皇太后回首垂眸,忽见树下堆积着些许药渣,不免生了疑惑,因这药渣上还残留些水汽,定然是方才不久倒下的,可偏偏这清宁宫几月来又从无人生病。
乜湄见势随即近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捻起些药渣,仔仔细细瞧了瞧,黛眉紧蹙,道:“这莫不是黄芪和党参?”
周太皇太后听言委实一惊,道:“那不是安胎的药!”
言罢周太皇太后当即转过身,疾声训斥:“这药渣是哪儿来的!说!都过来!”
凡是在殿内伺候着的都人闻言纷纷疾步跑出来,跪地垂首,参差不齐的行礼,皆低语道:“太皇太后。”
“你们说!”周太皇太后怒意不减,依旧脸色铁青,“这药渣到底是哪儿来的!”
都人皆不敢抬头看她,更莫说是应答,周太皇太后见状,气急之下厉声道:“好,都不肯说,那就统统拉出去杖毙!”
听此都人们未免惊怕,唯有跪在前排的一个都人,旋即接了话,答道:“太皇太后饶命,奴婢想这药渣恐怕是郑姑娘倒在这儿的……”
这都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又惶恐周太皇太后责罚,便直言道:“奴婢见郑姑娘这几日总偷偷吃酸,还……还似乎孕吐,她不准奴婢说出去,奴婢便一直没有禀报给太皇太后。”
再看那郑金莲,确是如周太皇太后所猜想那般,怀了朱佑樘的子嗣,她原本是想着能靠这个皇儿一步登天,可谁知这个时候,中宫皇后也怀了孩子。
若皇后未曾怀有身孕还好,周太皇太后定然是要千方百计将她护住,可偏偏皇后也有了,如今这宫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是聚集在皇后身上,谁还会管她的死活。
试想皇后多年无子,又岂能容得下她。
她如今为了保住性命,自然要废一番周折,她本想将这孩子流了,可她总归是舍不得,便只好裹布条将肚子收住,不让身孕显露出来。
可日子长了,总难免露出破绽,就如吃酸,再如孕吐,她知裹这东西对腹中胎儿不利,便嘱咐陶韫偷偷熬安胎药,可谁又知这陶韫是那般不长心眼,竟将药渣倒在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
周太皇太后与乜湄一声不吭的进了郑金莲的屋子,着实叫郑金莲与陶韫吃了一惊。
郑金莲见陶韫手中还拽着方才从她肚子上卸下来的布条,连忙将她推开,如今她这四个月的身孕已完全显现出来,自然是瞒不住了。
周太皇太后只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而后淡淡说道:“流了吧,”说罢便转身欲要出去。
郑金莲听言,惊得阔步追上去,跪在地上扯住她衣袖,转瞬间便哭得梨花带雨,只道:“太皇太后,求您留着奴婢这个孩子,他是陛下的,奴婢定要将他生下来,哪怕无名无分,奴婢只求孩儿周全。”
见周太皇太后不为所动,她又道:“是您将奴婢带进宫的,也是您安排奴婢侍寝,如今奴婢怀了陛下的子嗣,您却要奴婢将孩子流掉,未免待奴婢太不公平了!”
“公平?”周太皇太后冷噗一声,道:“哀家若对你公平,那皇后怎么办!皇后腹中那个才是嫡子,若你先她一步生下这个孩子,那便是皇长子,到时哀家要如何向皇后交待!难道容你的孩子同她的孩子争太子之位吗!”
郑金莲摇头不止,连连哭诉道:“太皇太后,奴婢只求生下这个孩子,别的奴婢什么也不要,只求您让奴婢把他生下来,太皇太后。”
“你不要怨哀家,哀家也是不得已,来人!”周太皇太后侧首正欲唤乜湄,恍然间却见乜湄从外头走进来,神色仓皇,低声禀道:“太皇太后,方才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小产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许久了,只是她将此事瞒着,怕是要移花接木。”
正是周太皇太后惊诧之际,郑金莲连滚带爬的近前,抱住她的腿,嘴角浮现丝丝笑意,言道:“奴婢愿给皇后娘娘代生,奴婢愿给皇后娘娘代生。”
周太皇太后垂首望着她,目中似有深意。
“好……”(未完待续。)
第圩一章 四处险环生
九月已将末旬,如今入秋,天气日渐转凉。
张府这偏院里树木较多,因此总是阴凉,不见光照。
这张家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里头,金扶最是信任令仪,况且令仪伺候张均枼十几年,待张均枼也极是衷心,是以金扶吩咐她在这偏院里服侍娉婷,最放心不过。
平日里娉婷屋门总是紧闭,令仪就在里头将她死死看着,唯独每日三餐,及安胎药,是金扶亲自送来的,也只有那时,屋子里才会见着光。
令仪听闻叩门声便已知是金扶,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开门,见的是金扶手中捧着木托,木托上静静放着一碗汤药,那汤药色甚浓黑,如同墨汁一般,与往日里那安胎药的味道,也明显不同。
“夫人。”
金扶左右扫了一眼,方才阔步进了屋子,又转身与令仪道:“你去烧点水来。”
令仪闻言已知她这是要做什么,今儿既已到了日子,即便娉婷还未至临盆之日,也断断拖延不得。
“是。”
待见令仪合上门,金扶这才转回身将木托放置床头,端起汤药朝床边走去,抬眸望着娉婷,道:“吃药了。”
娉婷未曾细想,不假思索接过汤药,本已送至嘴边,却又停住,垂下眼帘,淡淡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应该临盆了吧。”
“嗯,”金扶微微颔首,倒也显得极是和善。
娉婷嘴角却是浮现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的饮下那催生药,金扶心底竟是惶惶,紧皱眉头,凝着她,道:“你知道我把你关在这儿,为的是什么?”
“知道,”娉婷笑得坦然,丝毫没有惧怕。“皇后娘娘小产。”
“那你不怕?”
“生又何哀,死又何苦,我这辈子最痛恨一个‘悔’字,所以。我不会后悔,况且,”娉婷嘴角微微上扬,可笑得却是僵硬,“若我的孩子日后能继承这江山大统。即便我死,那也值得。”
金扶亦淡然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天已如墨般漆黑,不见一点星辰,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似乎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
伴随着娉婷撕心裂肺的声声痛吟,一阵婴儿啼哭声响亮的划破长空,非但娉婷已满身是汗。就连金扶亦是汗流浃背,她将婴儿抱在怀中,一面裹上棉被,一面疾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令仪亦手忙脚乱的,捧着倒满了血水的铜盆正要出去倒了,直至跨出了门方才匆匆答:“过一会儿便亥时了。”
“亥时?!”金扶听言一惊,急忙要离开,回眸间却忽然见娉婷膝盖侧旁一块似是胎记一般的红印子,于是怔怔,缓缓移步近前。微微躬身仔细看了眼,却是瞠目结舌,险些没站稳,抬眼望着娉婷。久久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审言!”
娉婷已疲惫不堪,脸色煞白,气若游丝,牵强挤出一丝笑,望着金扶,极是虚弱的言道:“我……还可以……唤你……一声……母亲么?”
金扶热泪充盈目中。她自以为审言并非她所生,可也视她如己出,于是连忙点头,娉婷欣慰一笑,本已开了口,却再也没了气息。
见她如此,金扶抱着婴儿正想走过去施救,奈何事态紧急,令仪一进来便催促,道:“夫人,已快亥时了您还不走?怕是小姐都等不及了。”
在金扶眼中,审言虽也重要,可她始终是不及张均枼的,这金扶方一听及张均枼,便忘记了审言,忙不迭将婴儿放入篮中,挎上篮子便出了门去。
彼时清宁宫那头亦是乱作一团,周太皇太后不顾郑金莲方才生下皇子,便急忙吩咐稳婆将孩子抱去坤宁宫,甚至连看都不容许她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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