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之际忽觉脚踝被人抓住,而后浑身冻得失了知觉,这时她已叫人硬生生的拖进了池中,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方才模模糊糊的瞥到脚下那人的脸,却觉得窒息得几近丧命,眼皮子亦是愈发的沉重,而后,她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十六章 化吉绛雪轩
张均枼睁眼时正躺在床上,这儿似乎是一处偏殿,总之不是在咸阳宫,床边约莫一步远的地方安置着两个暖炉,已几乎将她身上单薄的袄裙烘干,只是不见了斗篷。
她记得方才被人拖下水时的境况,那种窒息的感觉,将她一点一点推向深渊,险些没了性命,可如今又为何会在这里。正是疑惑之时,只见一个身着墨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捧着女子的衣物疾步走进。
“是你?”
男子应声抬眼,怔了片刻,随后将手中衣物搁在桌案上,“你既是醒了,那便自己换这衣服吧”,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闻得男子方才那番言语,张均枼心下自然有几分羞涩,一时间竟涨红了脸,直至男子将门带上,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去将衣服换上。
这袄裙看来想必是都人的,依衣料与颜色来看,似乎是姑姑才可穿着的,不过这身衣服倒还挺合身。
若是换做旁人,张均枼定会出去言谢,可这次却并非如此,一想起那晚扇他的那一记巴掌,心里头便尤其羞愧,于是徘徊在屋门口久久不敢出去。
方鼓起勇气伸手作势要开门,那男子便已在屋外将门推开,张均枼抬眼凝着那男子,一时羞愧难当,微微垂首,低声道:“今日恩情,日后必报。”
男子微扬唇角,幸福之情洋溢于表,“冬日里寒气重,你方才又落水,只怕已受了凉,我命人煮了姜汤,你要不要喝点,也好驱驱寒气。”
“不必了”,这话一说出口张均枼便有几分悔意,又不得矢口,只得暗暗责怪自己,“我见你头发还有些湿,只怕你自己也受凉,那姜汤,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我不打紧,只是你…”男子欲言又止,“对了,你为何会落水?”
张均枼想她如今还不明此人身份,实在不便告之真相,抬眼浅浅笑道:“这些日子下雪,地上不免有些滑,我一时不慎,便翻到池子里了”,不过比起那晚的冷峻严肃,今日他算是温润多了,可也不乏稳重,或许这才是最为真实的他,倒也算是个可靠之人。
“脚下打滑?”男子本就疑心,而今闻言更是不信,“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公子多虑了”,张均枼闻言微微怔忡,却稍加掩饰,“我平日里倒不曾与人结怨,想必也没有人要无缘无故的害我,我还有事,告辞”,说罢便转身抱起换下的衣物离去,徒留男子一脸的憾意。
男子轻叹一声便也回过身,只是回眸间无意瞧见桌案上放着的胭脂盒,想来这定是张均枼的,便拿在手中仔细打量,张均枼看来不施粉黛,又怎会用色泽这般艳丽的胭脂,何况这胭脂的味道,似乎与寻常的胭脂有些许不同。
“咳,咳”,屋外传来几声轻咳,而后便见一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端着姜汤走进来,委屈的说道:“主子,姜汤煮好了。”
男子有些不耐烦,眉峰紧皱,只简短的应了句,“放着吧”,便疾步出了屋子。
张均枼昨夜受了凉,今日早晨便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左钰与淑尤连唤了几次都未起身,回应的声音反倒是愈渐模糊了。
“张姐姐,张姐姐”,左钰见张均枼脸色蜡黄,便伸手探去她额头,而后惊呼,“姐姐发烧了!我去找姑姑取药。”
淑尤忙转身拉住左钰,左钰一把推开她,摒弃的目光中透露着排斥,淑尤见她如此,故作卑微,收回手阔步越过她,低声道:“还是我去吧。”
淑尤走至院子便止住了步子,定定的站着,不进不退,说什么姐妹之情,她还不是一心盼着张均枼死在这儿!
只要张均枼死了,惠嫔就可以将她引荐给皇上,到时荣华富贵,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几辈子都花不完。
“姐姐”,淑尤佯作焦急,阔步走至张均枼床前,“燕绥姑姑不愿施药,还说,你死了就死了,可别死在咸阳宫。”
左钰心急如焚,“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竟也这样没用”,说罢眼角竟泛起了泪光,紧握住张均枼的手,“姐姐,你撑住,我去仁寿宫求太后来救你。”
张均枼虚弱的睁眼,正想拦着左钰,谁想左钰心中急切,加之自己实在使不上力气,竟连左钰的手都没能抓住。
仁寿宫一如既往的安静,无论是外头,还是里头,周太后亦如往日那般慈祥,只是今日瞧着有些疲惫,软绵绵的坐在榻上。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上个月不是叫张愉嘱咐你了?天冷,你就不必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周太后微怒,“张愉,你莫不是没知会太子?”
朱祐樘身后的小太监委屈道:“太后冤枉,奴婢已知会过殿下了。”
“皇祖母,无怪小愉子”,朱祐樘略带笑意,随意的坐至一侧,“是孙儿自己要过来的,难得每月能给皇祖母请一次早安,孙儿自然不能怠慢。况且,孙儿今日过来,是有事要与皇祖母商量。”
“就知道你有别的心思”,周太后一番慈笑,“说吧,什么事儿?”
朱祐樘取出袖中的胭脂盒,“皇祖母可见过这盒胭脂?”
周太后惊诧不已,暗暗与乜湄对视了一眼,而后询问,“这胭脂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皇祖母见过?”朱祐樘闻后稍有喜色。
“没有”,周太后答得漫不经心。
朱祐樘轻叹了声,“这胭脂孙儿是从张姑娘那儿得来的,昨儿个晚上孙儿正要回东宫,途经宫后苑,巧遇她落水,孙儿…”
“落水?”还未及朱祐樘说罢,周太后便打断,随即又看了眼乜湄,乜湄亦是讶然。
“是,若非孙儿及时相救,只怕她早已丢了性命,孙儿问她为何会落水,她只说是脚下打滑。皇祖母,孙儿怀疑,是万氏有心害她。”
周太后闻罢亦是有些怀疑万贵妃,在这宫里,除了万氏要杀人,她倒是想不出旁人,可这张均枼是万氏一心要护着的线人,她又为何要害她?
“至于这胭脂,她昨晚在绛雪轩换衣服,许是走得急,便落下了”,朱祐樘微拢眉心,“不过孙儿总觉得这胭脂闻起来有些不寻常,便拿去太医院问了刘文泰,刘文泰说这胭脂里掺了绿矾和石灰粉,不过十日便可叫人发肤溃烂,孙儿见这盒子眼熟,似乎是宫里的东西,便拿过来问皇祖母了。”
“她还在绛雪轩换衣服?那孙儿与她,可有过肌肤之亲?”
朱祐樘闻言不禁有几分难堪,讪笑道:“皇祖母这问的是什么话?”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还未成婚,孙儿怎会待她如此轻.薄,何况她连手都不准孙儿碰一下,又岂会对孙儿投怀送抱。”
周太后听罢长舒了口气,“孙儿早先与那张均枼素未谋面,为何对她这般上心?”
朱祐樘早知周太后会问他,便故作神秘,“来日孙儿娶她为妃,皇祖母自会知晓。”
周太后难掩讶色,这个皇孙得来不易,又是自小便在她身边长大,她怎会不宠,而今孙儿有心立张均枼为太子妃,这可如何是好,“那你要哀家如何助你?”
“孙儿听闻皇祖母明日要带母后去万岁山祈福,而今选妃事重,后.宫不可无主,只怕母后一走,万氏便会愈发猖獗,荼害张静姝,所以,孙儿恳请皇祖母,将母后留在宫中,让万氏随行祈福。”
“你要万氏随哀家去万岁山,此事也可行。”
“还有一事,孙儿想求皇祖母,将咸阳宫的陆司仪换了,孙儿昨日曾见她鬼鬼祟祟的去安喜宫,只怕”,朱祐樘的声音忽然放低,“她也是万氏的眼线”,
“孙儿心思细腻,行事谨慎,这么说来,可是早已有了人选?”
朱祐樘侧首看了眼张愉,“有倒是有,就看皇祖母舍不舍得了。”
周太后自然知道朱佑樘说的是谁,心中不免一阵怅然,“年纪未免轻了些。”
第十七章 他乡遇故知
张均枼昏迷时只觉得有人在给她施针,总有一只熟悉的手在无比温柔的轻触她额头,睁眼后见到的是一个身着堇色碎花对襟褙子的年轻妇人,神色凝重的坐在床前看着她。
“谈姨?”张均枼言语间仍是虚弱无力,声音亦是极其细小。
那妇人方伸出手,欲要探张均枼的额头,闻声又收回,眉头亦是舒展了些,悦然道:“总算把你盼醒了,可叫我好一阵担心。”
“叫谈姨受累了”,张均枼脸上虽略带歉意,可心里头却是宽慰,他乡遇故知,如何不喜!如何不悦!
“无妨无妨”,妇人脸上的笑意愈发宠溺,“醒了便好。”
说话间一个身着浅靛色袄裙的女子领着一个都人缓步走进,那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可看她这番装扮,分明是司仪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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