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指间流沙般度过,兰倾旖每天重复上朝下朝办公三部曲,过得淡泊平静。
这日休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没空出门,去上院向赫连夫人请安,顺带与她商量赫连文庆的亲事细节,回来时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多了张吊床。
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盯着那张吊床,脚步仿佛被钉死般怔在原地。
院中两棵枫树盘根错节枝叶虬密,长得不算高,但树干笔直,郁郁葱葱,枫叶已红,在这微凉的天气里,看来赏心悦目。两树之间做了张吊床。吊床淡蓝色,在大片大片洁白的玉簪花之间摇曳,微风中微微摇晃,看起来别有种简单舒适的风情。
灿金阳光自树荫间洒落,映得玉簪花似白雪上笼着淡淡阳光,流光溢彩的美丽。
兰倾旖伸手抚上吊床,吊床做工简单却大方,布料是全新的,两头用丝带穿过。花色和搭配都别有种清爽明朗的感觉,就像忙碌一天后月下清风的舒适。
她吸一口气,心潮起伏。
很简单的吊床,很简单的设计,却第一时间触动她的心肠——这一场景所代表的闲适和简单的生活,正击中她喜欢却注定无法得到的平淡却温馨的红尘烟火。
那些人生中在得到同时必定失去的简单纯真,那些珍贵抛洒的心意,那些无法攫取的镜花水月般的美丽。
眼眶有些发酸,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大概都在遇到两个把自己放在心间的男人时用光了。
曾有人送她青藤秋千架,如今有人送她棉绸吊床。他们都将她安稳珍藏在手心安放。一个愿她快乐无忧,一个愿她闲适从容。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平定下纷涌的思绪,轻声问,生怕声音大了惊破此刻温暖梦境。
“你那么懒,分外的事从来不肯多动一根手指头。长日无聊,突发奇想,这样的床不正好适合你?”韦淮越笑容轻轻悄悄仿佛风一吹就散,眼底光芒极亮。
兰倾旖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这个吊床,很合我心意。”
只有对她足够了解的人,足够明白她内心想望的人,才能为她想出这种懒人最喜欢的吊床。
“这哪里足够?真正在乎你的人,应该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闲散、舒适,不用操心烦恼,但享受一切。”韦淮越站在她身边,轻声答。
“嫁给你们的姑娘,都很有福气。”兰倾旖由衷感叹。
韦淮越挑眉,为她话中的那个“们”字而微微惊异玩味。
嗯?那人为她花过不少心思,竟然能让她有这种想法。有福气?他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过她对什么人什么事有这么高的评价。不过,若非这样的用心,也不会让她倾心不悔。
“你随时可以做那个有福气的姑娘。”他淡淡答。
兰倾旖笑而不语。
他也不在乎。这只是表明态度罢了,他压根就没指望她会答应。
“这两天可还习惯?”韦淮越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我看你为准备文庆的定亲也够拼的。”
兰倾旖翻白眼,直接说她多管闲事不就行了?“你以为我乐意管这些?还不是我娘要我学习打理中馈。茶米油盐酱醋茶繁琐得要死,我看账本都看得两眼发花。”
“终究还是……”话到一半便住口,意犹未尽,意味深长。
兰倾旖当没听见。是什么呢?慈母心?女儿情?内院理?或者其他?千言万语,万千思绪,岂是一言可以道尽?
“罢了,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大不了我让人每天给你多炖些补品。”韦淮越结束话题。
兰倾旖两眼发花,想也不想连忙拒绝,“别!我现在看见补品就想吐。娘每天都监督我喝一碗燕窝雪蛤羹,喝得我都要反胃了。”
韦淮越失笑,觉得她也真是奇怪,明明是贵族小姐,本该娇贵柔弱如温室花朵,却偏偏像地里自己疯长的野草般,比谁都坚强。
“夫人也是为你好,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种幸福的。”
兰倾旖笑容微僵,“阿越,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拜祭沐王府先辈?”
“不必。”韦淮越摇头,“只要我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活在我心里。拜祭不过是个形式。如今我是韦淮越,不是韦昭铭。”
兰倾旖沉默良久,叹气。“我若是有你一半的洒脱,或许如今的人生也是另一个光景了。”
韦淮越微笑不语。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自然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又何来相同?这羡慕,也不过是薄薄的感叹,做不得真。
第一百零九章 结果
等赫连文庆的婚事准备告一段落,兰倾旖从中抽身来关心自己的事时,已是七月初。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隐卫送回的情报,报告谭郡那桩盐商灭门案的调查情况,目前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处理得十分干净。
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平康王世子的身份没发现不妥。
这点她存保留态度。
王府护卫队实力了得,他们暂时还没能查到太多消息,仅从已掌握的资料看,平康王府防范严密,外松内紧,实力强大,不得不防。
意思含糊,却表明平康王的确没表面上这么安分。
她一目十行看完文书,瞟一眼玉珑,吩咐:“将情报送一份给钟毓晟。”
“是。”
次日下朝后,钟毓晟很自觉地和她信息共享。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事情不简单,两人不敢僭越,二话没说直接禀明陆旻,等着他示下。
陆旻接到报告,朱笔批红,让他们退下。虽一言不发,但意思已显而易见。
削藩政策,正式确立。
朝中开始不动声色地软刀子杀人,制定各种政策调换官员,再一轮清洗,再一轮黜落,再一轮升与降,这些都被控制在不至于太惊动朝局的基础上——平康郡的事是暂时需要捂着不打算全盘掀开的秘密,毕竟平康郡虽有不轨,但反意不明,朝廷还需要准备,此时并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
佑玄二十四年的削藩整顿官员案被瞒得很紧,对和平康郡有涉及的官员的调查办理,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共同处理,所有审理查办内情都不对外公布,别说天下人懵然不知,就连朝中二品以下大员也没资格知道其中内情。二品及以上官员,消息不够灵通的,也不可能知道!
只是聪明的官场老油子们,都从最近异乎寻常外松内紧的气氛,以及几个敏感地点中嗅到硝烟气息,好像看见阴霾在头顶无声无息聚集,随时等着当头压下,压得他们尸骨无存。
谁也不知道已经发生过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不够资格知道的整天窜来窜去打听消息,揣摩着上司的脸色行事惶惶不可终日,够资格知道的则整天进出频繁,一个个阴沉着脸色脚步匆匆。
与此同时,燕都内外的防卫忽然加强,每天都有九城兵马司、长林卫、飞豹营轮班守卫燕都,各路卫士川流不息,不断有相貌陌生眼神锐利的人员匆匆忙忙出入燕都各处,每天都有官员被秘密请去“喝茶”,有的人喝完茶就回来了,也有的喝完茶就失踪了,这些零零碎碎让人不安的消息,整得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位于风暴中心的兰倾旖,更加忙得昏天黑地。
这种庞大工程要注意的事很多,各方面的调停不是易事,她因此十分忙碌,常常数夜不归睡在官署。
刑部也十分热闹,不断有人被请来做客聊天,和她展开亲切会谈,就削藩问题展开各种讨论,谈过后分门别类地甄别清洗……
忙忙碌碌的两个月过下来,总算暂时告段落,兰倾旖也松口气,回家谁也没理倒头就睡。
七月末的风已褪去热意,吹到身上甚至微有凉意,睡满一天养足精神的兰倾旖,坐在院中吊床上,边晒太阳边看情报边喝乌鸡红枣粥。
瞟了眼情报的字迹,她微微一怔,有些不信邪地用手指捻了下厚度,又掐指计算日期,心头微沉。
“今天什么日子?”她转过头问玉珑。
玉珑一怔,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忙晕了头?还是没睡醒?她下意识答:“七月二十九。”
“哦!”兰倾旖懒洋洋点头,面带动人的微笑,目光却冷了一冷,悠悠道:“真是个好日子!”
玉珑和玉琼面面相觑,想不通哪里不对劲。这日子很平常啊!哪里出了问题?
玉琼神色古怪,瞧小姐这古怪的反应,莫非是关于……那人?
“暗卫的情报出了错?我怎么没看出来?”她莫名其妙瞅着兰倾旖,问。
“消息量不够。”兰倾旖随手翻开情报,一目十行地看完扔给她,神情疏淡,“我的暗卫我了解,他们的实力不会这么差劲,更不会这么久还只传回这些消息。若真如此,我这个做主人的,丢人也得丢死!按照消息量,凭他们的实力,这最晚也是半个月前的情报。那么这半个月,他们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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