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总有例外,她做梦都没想到钟毓晟竟然横插了一杠子。这人在朝中上书皇帝,声称民间治安恶劣,官府教化不利,以至盗匪猖獗,实在有辱我皇盛名,对此情形当严惩不贷云云,硬生生说动了皇帝由着他的性子,派出大军将燕都到湖州沿途的山匪剿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兰倾旖对这情形简直是目瞪口呆,觉得那些山匪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可话又说回来,这样一来,沿途百姓还确实受惠良多,连官府治安都好了许多。
她和玉珑提起这事,满脸困惑地询问她是否知道钟毓晟为什么要多生事端插手此事?这完全不合常理。
“还用问?”玉珑满脸“你真是大惊小怪”的表情,神色充满了为八卦熊熊燃起的兴奋,“这还不是为了给你撑腰出气?”
兰倾旖对此嗤之以鼻,“我何时需要他来给我撑腰?”
“你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他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并不冲突好不好?”玉珑伸指戳着她面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兰倾旖扁了扁嘴,懒得理她。“他如果有本事找回那批被劫的粮食为我撑腰,我会更高兴。”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和八卦的玉珑讨论这个问题,起身整理好衣服,淡淡道:“随我走一趟吧!”
“干嘛?”玉珑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去给凤阳富户下帖子,邀请他们前来赴宴,本使做东。”
第五十四章 请捐
入夜,兰倾旖睡不着,是该睡不着,她身上压着个督造河工的重任,睡觉都拎着心,桌上摊着一张地图,她看着那地形,不由地皱起眉。
一千万两雪花银,抄家抄回近七百万两,可三百万两怎么也找不回来,这件事也不好查,线索断得快,看得出对方很是谨慎,而且这种事背后牵扯到的势力肯定也是极为庞大,自己这个特使也不过是表面说着风光,实际上,还不是取决于皇帝的一时兴起?!
她歪着脑袋开始想办法。
取过桌上的军报文书翻看,这些文书有来自燕都的,也有从黎国来的,有官方渠道,也有她布下的暗线,情况并不容她乐观。
这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麻烦。
她看着地图,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敲了敲桌面,护卫从梁上跃下,她提笔写信,写完后封好,加上火漆,“杜明书。”
“是。”护卫领命而去。
兰倾旖突然奇异地笑了笑,灯光下她的眼眸冷丽不可方物。
她缺钱,很缺很缺!刮过胆气,就得勒住他们脖子让他们交钱,不交也得交!
湖州富庶,大户云集,商家富户手指缝里漏点银子,加起来就是个十分可观的数字。只不过素来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官府的“乐捐”名头下去,各府县知府知州知县频频请客喝茶,那些人满口为国分忧义不容辞,到头来凑齐了不过几十万两,数目报上来,兰倾旖笑了笑,杯水车薪,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我让你们捐你们敢不捐?凤阳城中心广场上那近四百颗人头还没让你们长记性?
她一笑别人还没觉得怎样,几个在燕都做过五年以上京官的参政都缩了缩脖子脊背发寒——赫连大小姐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各州县报上布政使衙门,都在愁眉苦脸地说这事难办,新任的布政使来见她也说这事不好办。乐捐这个事其实不新鲜,好几任布政使其实都想过,只是没有一个人办成功过。
想让湖州这些富户张口吐银子,其困难程度不亚于登天。
兰倾旖慢悠悠喝茶,听完新任布政使的长吁短叹哀声抱怨,才放下茶杯,慢悠悠道:“拿我的帖子去商量商量,看他们的反应,如果乖乖地捐钱,皆大欢喜。如果不长记性,我也不介意拿这些铁公鸡开刀让他们知道厉害。”
新任布政使打了个冷战,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小心肝直颤,低了头不敢看她,应答的声音都不敢大了怕惊扰了她。“下官明白了。”
“小姐,你的名号报上去,他们肯定会乖乖认捐的。”玉珑乐呵呵地凑上来,笑眯了眼。
“未必。”兰倾旖摇头,气定神闲,悠然提醒,“他们可是良民。”
“什么意思?”玉珑摸了摸头,茫然,知道他们是良民啊!可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笨丫头!”兰倾旖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我杀那些贪官污吏,那是因为他们以身试法,该杀!可这些富商,他们又不是我的阶下囚也没犯法。”
玉珑怔了怔,“那小姐你要怎么办?”
兰倾旖看了眼参政,笑道:“劳烦把湖州排得上字号的富户名单给我一份吧!趁他们忙着斟酌回话,我也来研究研究他们的家当有多丰厚。”
参政激灵灵打了个颤,忧虑这些富户被钦差刮走一层积蓄后还能不能活。
朝中有人好发家,这是在赫连家被验证过的真理。兰倾旖信手翻了翻,不出所料地发现排在前面的几位,和朝中几位大佬都有关联。
湖州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水陆交通都很发达,上接北地下连南域,最是生财的好地方。朝中很多大员,在湖州都有田庄,族中的分支子弟多半都被派到湖州管理家族产业,湖州田地几乎被几大家族瓜分,其中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历任湖州布政使虽然是个肥差,但也烦死人,光是处理这上下关系就能让人愁白了头发。
兰倾旖看着,面无表情,打算直接一锅烩。
广场上的殷然血迹和佑玄帝的纵容态度似乎有几分震慑力,大户们还是乖乖地来赴宴了,只不过,赴宴可以,捐钱免谈!
四月二十九,一大早,离凤阳十里的官府别业百望山庄门口,车马络绎不绝,停了足足有数里长,士绅由湖州府和布政使衙门的各级主事接应着,早早地在前厅喝茶等候。
宴席定在中午,半上午的时候,所有客人都已经来齐,正等得心烦意乱,忽听传报声悠悠响起。
“钦差特使到——”
“湖州布政使周大人到——”
两声通报传来,众人心旌摇动。那个女煞星果然来了,这回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连忙赶出去参见,山庄门口黑压压跪了一地,便见两顶八人抬大轿,在众人拥卫中,一前一后迤逦而来。
前头轿子上下来的红衣少女脸上的银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的唇角挑起一抹浅淡笑意,看上去温柔可亲,可在场诸位看她的目光半分都不可亲。
如果是布政使衙门下帖子请客,他们还敢推脱不来,但这位出面,借他们三个胆都不敢不来。不过,来归来,让他们认捐那也是不可能的。
兰倾旖笑意温软,边走边寒暄,态度亲切言辞如刀。
“这位是纪家三爷吧!难得在这里遇见您,在下出京前还和令姨表兄喝过酒,他说在兵部干了多年,想提前致休了。问我有没有风水好的宅子推荐给他,我说三爷你的京郊别业就很不错。”
“这位是刘家少主吧!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令兄在翰林院呆了好阵子了,觉得熬资历的事太过枯燥,打算请旨外调造福一方?”
“这位是刘大官人吧?听说刚刚和五军都督府的赵都督结亲,娶了他家三小姐?您夫妇新婚可愉快?”
“这位是……”
“这位……”
她信步闲庭不紧不慢走过去,一个不漏全指了出来,被她点中人全身冒冷汗讷讷无言。
这位钦差,着实厉害。
不过初次见面,她就能把每个人的身份家世履历家产和京中关系道个分明无一错漏,看似不经意,不过是在话家常,可实际上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裸的警告!
她笑容温柔,言辞却堪比刀锋,刀刀狠辣扎人要害,不在人心上戳几个窟窿誓不罢休。
这哪里是家常?这是无比狠毒用心险恶的下马威!是当面给你一个耳光你也只能含笑受着不能反抗!
士绅们对广场杀人多有耳闻,原以为是逞强斗狠的,现在当面经历,才知道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有人恍惚想起这位赫连若水小姐,从来不是一般人物,在她还是个小小女童时,就能凭一人之力折腾得整个卫国人仰马翻不得安宁。如今重出政坛东山再起,更加不好惹。
笑面虎一路笑吟吟地过去,到了设宴的主厅,她首座,布政使主位相陪,而各家负责人依次坐下,此刻都规规矩矩正襟危坐,一声喷嚏也不闻。
兰倾旖没打算废话,上来几句寒暄后就直接进入主题,顿时让底下一群人猝不及防。
好嘛,这位钦差大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以为她会徐缓图之慢慢来,不想她这么急,完全不给人打太极的时间。
众人举着杯子在那里都犯了难。这杯酒若是喝了就得认捐,可开修水利这种事向来是大工程无底洞,填也填不满。这要捐出多少才算合适?这认捐本子递上来,万一这位钦差大人写上个几百万两的,他们难道也要乖乖掏荷包?更何况往年布政使衙门提出认捐,他们不过扔出几千上万两就将人打发了,谁也不敢说什么,这位钦差一来,自己就要乖乖掏腰包,面子又往哪搁?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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