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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 (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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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麾把辛夫人安置在原来的木屋,芜姜便挪到了一旁的小侧房。原本萧孑想带她回身边同住,但二十余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屋子,夜里头呼噜震天响,又恐怕芜姜睡不安稳,后来便只得作罢。
  依旧还可以在辛夫人后屋的小灶上炖药,只是药渣子却瞒不住人了。
  已是二月中旬,隐隐现出暖春的兆头。西塞天高云远,橙黄的夕阳洒进窗口,打照在芜姜纤瘦的腰脊上。芜姜蹲在炉子前,把煎好的药汤倒进木碗中,只觉得后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
  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她便回头凝了辛夫人一眼:“夫人一直看我做什么?”
  微抿着唇,眼睫儿下似掩一汪清潭,这少年怎生得越看越像女孩儿。
  辛夫人正在喂奶,不由抚着白鲟的小手笑:“喝的是姑娘家的药,你是女儿身?”
  她的声音很柔,叫人舒适,但忽然来这么一句,却听得芜姜心弦一悸。
  芜姜在寨子里甚少同人讲话,平日里束发遮脸,若非仔细近看,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不由粗着嗓子推搪道:“夫人说笑,不过是着了寒邪,药哪里还分男女?”
  妇人的眼睛看姑娘最是毒辣,她不粗着嗓子还好,一粗嗓子更现了原型。
  呵呵,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辛夫人来了这些天,只见颜康对芜姜诸多照顾,镇日把“小五、小五”挂在嘴边,一会儿送钵鸡汤,一会儿又在互市上给她捎双手套。自己儿子的心性为娘的最是清楚,看着虽人高马大,内里却是柔肠,喜欢的就一意扒心扒肺地对人好。
  看芜姜生得清灵可人,倒是很与那小子般配,便好笑道:“你忘了我也有过你这样的年纪,你瞒得住康儿,又哪里能瞒得住我。坡下那个汉人将军,听说是你姊夫?”
  天下诸国无不知萧孑把自己从慕容煜手上劫了,正在西塞流亡浪迹。寨子里风声蔽塞,但不能保证辛夫人没听说过这些,可不能被她嗅出痕迹。
  芜姜便道:“嗯。他坑了我耶娘替他倒卖军饷,害得我耶娘不知去向,还把我阿姊欺负怀孕了。我得时时盯着他,几时他离了寨子,我就得跟着他去。”
  是姊夫就好。辛夫人心中稍安:“生得那般清俊,看不出来倒也是坏,难怪对你诸多忍让……但这乱世之中,人一离别就不知几时再能相遇,你若是无处可去,倒不如继续留在山寨。我见康儿对你很是上心,他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心性却是单纯,又懂得体恤人。若然晓得你是个女儿身,只怕也难舍得再把你放出寨子。”
  颜康最近简直着了魔怔,镇日缠着芜姜去泡澡堂子。看芜姜的眼神也时而恍恍惚惚,时而自我唾弃到要死。那天芜姜从溷厕推门出来,一抬头竟然看见他也从旁边出来,明明两颊窘迫,偏还故作碰巧地同她打招呼。芜姜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早先的时候瞒了身份,现下若然晓得自己是个女儿身,以他那火豹子脾气,非得把自己撕成两半。以后要离他远些。
  芜姜想了想,计上心头:“我已在原族里与人定了亲,等找到耶娘后还要随同阿姊回去。夫人您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免得到时又是一桩麻烦。”
  “呜~~呜哇~~”
  未满月的白鲟蠕着小短腿儿细弱啼哭。
  应是喂饱了,辛夫人便把衣襟揩起来:“世间唯姻缘最是无常,谁人又做得了准。你既不让我说,我以后不说就是,看你们小两个继续捉迷藏好了。”
  兜着小白鲟,把他在怀里轻摇了摇,目中满满的爱宠。那才生产过的胸脯酥白而满,隐隐在缎襟下晃。芜姜斜眼一觑,不自觉有些脸红。郑伯的药喝了有不少天了,手脚倒是不再冰凉,胃口也好了,月事依旧是不来。
  看一眼粉嫩的短短的小白鲟,忍不住便问:“女人若为男人孕育了骨肉,便会对他渐渐割舍不断嚒?那代城城主掳了你去,我看你却很是怜疼他的两个孩子。”
  提起白鎏,辛夫人目中掠过一丝纠结。正要措辞答话,奶妈牵着才睡醒的白鳍从里间出来,已边走边代答道:“我们城主对夫人真心实意,对两位少寨主亦是诸多容忍与招攘。我为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哪家主子能像城主这样,对夫人千般温柔体恤。人心都是水做的,又怎能不日久生情。”
  这些年居于代城,只一想起麾儿与当年还是少年的康儿,辛夫人便日日心中愧责两难,奶妈最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当下只笑笑道:“他虽是掳了我,对两个孩子却极是宝贵的。”
  “娘,鳍儿要爹爹~~”才睡醒的白鳍扯着娘亲的裙摆,凄凄地瘪着嘴儿。山寨简陋,没有风车鼓,没有小骆驼,也没有爹爹俊朗的笑容,一出木屋便是人们看他的奇怪眼神,白鳍很害怕。
  当年悬崖一别以为阴阳两隔,经年后蓦然在代城外偶遇,彼时已更名换姓为白鎏的苏澈便执意要带辛夫人离开。辛夫人念着颜曷对自己多年的恩情,一直割舍不去。苏澈理解她的为难,苦等到颜曷病逝后,方才制了个掳人的假象将她接到身边。
  因为放不下尚是少年的颜麾与颜康,又恐说出实情后他们会从此记恨自己,辛夫人常年积郁在心,不想却苦了孕中的白鳍,生下来便是个呆滞的痴儿。苏澈因着对母子两个的愧疚,贯日里只把白鳍百般宠溺,这孩子天生就爱黏爹爹。
  此刻目中凄惶,哀哀惹人心怜,辛夫人不由抚了抚他稚嫩的小脸蛋:“鳍儿乖,等三月曷伯伯祭日一过,爹爹就带好吃的来接你。”
  芜姜在旁边看,便有些良心不安。原本看辛夫人的手札,以为她必然忘不掉那个生死共患难的梁公子苏澈,被白鎏囚禁着一定很痛苦,这才给颜麾出了个主意把她接回来。但现下听她的言辞,好像已然又对白鎏用了情了。
  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动物啊,就比如萧孑,如果萧孑那次在鬼谷被赵桧杀了,她也一样不会惦记他太久,早晚都要移情别恋的。
  但是颜麾很显然并不准备真的言和,芜姜已经好几次看到他接下白鎏派人送来的东西,一转身却又叫人扔去了瀛水河里。
  但这话芜姜可不敢说,便委婉地咳咳嗓子道:“他既是对你那般好,你前些日子又何必回来?繁文缛礼对你来说就那般重要吗,一定要再成一次亲?”
  ?

☆、『第七十回』隔耳

?  辛夫人回来后,便发现床角夹缝里的手札被人翻动过了。光阴隔去五年,那纸页上竟未染几多灰尘,虽掖得小心翼翼,但手抚过的痕迹可瞒不住人。
  傍晚斜阳打照进窗子,她睇着芜姜亮潼潼的眼睛,猜一定就是这丫头了。倒也不准备隐瞒,只抿嘴恬淡一笑:“你是不是看我善变?……若是不相干之人,又何须什么虚礼,五年前我早就含羞自尽了。放不下,皆因着一个情。当年逃至山脚下昏死,天地无路可去,被颜曷用马背驮回来。那个年纪哪晓得爱与不爱,只感念有了一个安生之处,过完年便与他圆了房,再接着又懵懵懂懂生下麾儿与康儿,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了。怎料二十年弹指一挥,那笃定死去的人竟然没有死,你现在听到的和看到的,便都是他。”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怀中酣睡的小白鲟,把他交与奶妈抱到里屋去。
  似是想把心中苦酝许久的话一口气说话,默了默,又道:“阿澈长我五岁,护我跳崖那年不过十七,再见时已近不惑。因为念着苏家连累辛家的人命,这些年为了打听我的下落一直孤身未娶。早先颜曷尚在,我还有理由劝说他,但他一意苦等,直等到颜曷病故,见我依旧不肯随他走,便不打招呼将我掳了去。就像奶妈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能不日久生情。唯放不下的就是麾儿与康儿,终究是我在年少时候诞下的骨肉,五年来只一想起他们,便觉无颜面对。苦却苦了鳍儿这孩子,一世就这样被我误了。”
  抚了抚白鳍粉嫩呆滞的小脸蛋,目中几许怅然。
  没想到白鎏竟然就是苏澈,芜姜很是意外。看辛夫人笑眸中光影濯濯,晓得被她洞穿了自己偷看手札,不由些微窘迫,移开眼神道:“我也不是有意看你的本子,只是那天觉得身下膈应,这才取出来翻了两页。既然那个白鎏就是苏澈,你何不如直接说与颜康兄弟二人,他们想必也能理解,又何必拖到现在。”
  辛夫人些微苦笑:“说来还是怪我,一直念着自己嫁过人,不肯再与他好。他怕放我出城不归,只得将我拘在城里,自己携重礼去与麾儿说和。少年心性,哪里肯听,又不敢把当年旧事说得太直白,只恐兄弟两个一怒之下引来梁兵讨杀。这样一拖就拖了五年。好在今岁终于想通,但愿此次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此相安无事便足以。”
  芜姜想起被颜麾扔掉的那些礼品,心里默默觉得够呛。但这事儿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插足,便含糊应道:“那大梁仗着国力强盛,造下的孽还真不少,但愿有朝一日灭了它才解恨!”
  “话是如此,奈何契机未至。当年白老城主救下阿澈为义子,他便念念不忘报仇雪恨,不料十年前大梁名将出世,便又只得按兵观望……诶,说这些陈年旧事总是累人,你可否帮我带他出去玩玩?总是怯生,镇日个泪眼汪汪的讨爹爹,我都不忍多看。”月中的妇人总易疲累,辛夫人说着就乏了,拉着白鳍的小手儿,示意他走过去牵芜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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