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远与余阁老是知交,因缘际会,便给余香兰与杜仲定了亲。
景德十八年,杜昕受命去西北平乱,立下军功无数,被封为明威将军。
景德二十二年,杜昕军中数百名士兵因食用了发霉的陈米中毒,有将士指认杜昕私下变卖军粮从中牟利,又放言杜昕克扣军饷。正值军心动荡之时,鞑靼人大举入侵,杜昕虽率军奋勇迎战,仍是不敌,连丢三座城池,杜昕也身受重伤。
一时,弹劾杜昕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景德帝的案头。
景德帝大怒,免去杜昕兵权,令其回京自辩。
信义伯不相信儿子会有贪墨之举,在朝堂申述时,被皇上斥责殿前失仪,回家反省。
杜昕有伤在身,加上日夜赶路鞍马劳顿,不等回京就死在途中。辛氏本是待产之身,闻此噩耗,动了胎气,疼了两天两夜也没生下来,最后连母带子双双死在血泊里。
信义伯遭受连番打击,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倒地。
可怜章氏既要照顾信义伯,又得操持长子与长媳的丧事,忙得脚不点地,几乎累倒。所幸,杜旼的妻子,章氏的娘家侄女小章氏在旁协助,才勉强应付过去。
好容易缓了几个月,哪知杜仲却闹出件震动京城的丑闻。信义伯盛怒之下撒手人寰,杜仲见祸闯得太大,竟然一走了之,经年没有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
余香兰年岁渐长,耽误不得。余阁老夫人备了厚礼亲自来到杜家,章氏通情达理,怎能让人家闺女死等,便做主退了亲事。
转过年,余香兰嫁到了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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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大人缓步走出诏狱,在里面待久了,乍乍出来,扑面的热气以及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恍神。
长生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低沉情绪,陪着小心问:“大人,可是要回衙门?”
辛大人简短地道:“我随便走走,不用你跟着了。”说罢,纵身上马,并不挥鞭,任由着白马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
长生注视他的背影片刻,转身朝官署走去。
锦衣卫衙门在承天门外的西江米巷附近。紧挨着西江米巷往西是半壁街,再往西是油坊胡同。
忘忧居就坐落在此处,占据了整整半条油坊胡同。
忘忧居是京城一处有名的客栈,里面的菜好、酒醇,景也美,尤以莫愁湖为最。
莫愁湖不算大,只十亩左右,湖边一圈垂杨柳,湖内又植各色荷花。每当夏日,杨柳低垂、游鱼嬉戏、湖里的粉荷、绿荷、白荷竞相开放,荷叶田田,清香淡淡,观之忘忧。
忘忧居的掌柜是个清雅人,沿湖修建了数栋精巧别致的小院。不少文人墨客包了小院在此饮酒作乐。
莫愁湖西北角的偏僻地种了数十株梧桐树,绿树掩映间有栋极小的院落,青砖围墙,乌漆门扇,门檐处挂着匾额,上书“半坡桐”三个字。院内甚是洁净,青石小径从院门直通到屋门,小径右侧靠墙搭着马棚,左侧则是一棵柿子树,柿子已有婴儿拳头大,挂在枝头青翠欲滴。两只乌鹊被吸引,用尖细的硬喙刚啄开柿子皮,却被“吱呀”的门开声惊飞,远远地落在屋外的梧桐树上。
辛大人牵着白马阔步而入,一松缰绳,白马识趣地走进马棚,卧在青草上,惬意地打了个响鼻。辛大人却站在屋门前,低头瞧了眼台阶才踏进屋内。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是张长案,上面零散地放着笔墨纸砚等物。长案尽头竖了架屏风,绕过屏风迎面就是架子床,床对面是衣柜,再过去挂了副水墨山水画。
整个摆设简单整洁。
辛大人屏息四下逡巡一番,转到内室,手指沿着床脚向下,未几,便闻低低的咯吱声,山水画旁边的墙壁赫然显出一条通道。
通道那头竟也是间卧房。
水楠木的架子床、一人高的衣柜、画着远山苍松的水墨画,与适才房间的摆设一般无二。
辛大人踱步进去,将机关掩好,褪下身上夺目的飞鱼服,从衣柜寻了件鸦青色圆领袍换上。而后将脸上银色面具摘下,塞进怀里……
第5章 论嫁
虽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油坊胡同西北侧的枣树街仍是织喧闹不止,推着简易木车的商贩站在树荫里,掀开衣襟扇风,一边大声地叫卖货品。头上包着青花头巾,面前摆着竹篓的妇人也不示弱,殷勤地展示自家做的布鞋、衣裙等物。
相对这些路边摊,街道两旁店铺的伙计则惬意得多,可以摇着蒲扇等待客人上门。
油坊胡同附近尽是平民,枣树街的店铺自然也是为平民而设,虽然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但也都是普通货品,既没有锦缎宝石等奢华品,也没有古籍珍本等稀罕物。
枣树街西头有家极不起眼的面馆,跟其它铺子一样,也是前头店面后头居家的格局。店面不大,仅摆了六张长木桌。店里连掌柜、铛头加伙计才只三人。因已过了用饭时辰,店铺里客人不多。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头耷拉着,眯起眼睛打盹,伙计精神到是十足,拿着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得纤尘不染。
角落里有三四位挑脚汉子凑在一桌闲谈,从天南说到地北,不知怎地就提到赵家的惨祸。
“前几天我表叔的儿子上门要求当护院,幸好功夫不行被推辞了,否则还不定能不能留条命。”
“谁能想到,这一向显贵的人家说败就败了,也不知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一人压低声音。
掌柜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边,“床底下的箱子里全是金元宝,得有好几万两。”
“他奶奶的,”另一人惊呼,“这么多钱,得几辈子才能花完?”
切,一群井底蛙,金元宝算什么,翡翠玉石才叫珍贵。掌柜不屑地撇撇嘴角,又垂下头假寐。
几人说的唾沫横飞,冷不防青灰色的门帘被撩起,从后门走进一人。
那人身形修长,身着鸦青色杭绸长袍,腰间束条极寻常的玉带,除此之外袍身上下全无装饰。墨发用同色绸带高高束起,没带珠冠,也无皂巾,只紧实地插着只玉簪。
甚是普通的打扮,面色也平静,唇角带着浅笑,可与生俱来的冷肃却让屋内的温度骤然冷了几分。
挑脚汉子面面相觑,收敛了神情,再不敢大声喧闹。
小伙计扔下抹布,快步迎上前,恭敬地道:“东家。”
辛大人淡淡开口,“来碗素汤面。”
“好来,”伙计应着,扭头冲厨房喊了句,“东家要碗素汤面。”
厨房传来铛头的应答声,“知道了,宽汤重青,不加芫荽。”显然很了解他的口味。
辛大人笑笑,在靠窗的桌边坐下。
窗口正对一棵柳树,柳叶被炽热的炎阳晒得没精打采,枝头的知了却叫得极欢。
没完没了,单调而枯燥,令人心烦意乱。
素汤面很快地端上来,细长的面条,澄清的汤汁,因辛大人不吃芫荽,铛头便用了黄瓜当浇头,配着蛋花,看上去甚是可口。
辛大人却毫无食欲,用筷子挑了两根,又颓然放下。
诏狱的情形仍在他脑中,挥散不去……平步青云,十年连升三级的赵镜,面容憔悴却美貌不改的赵四奶奶。
他看得分明,那日缉捕赵镜,锦衣卫尚未动手,赵镜先诛杀了两个孙子,又一掌击在赵七前胸。若不是余鹏手快抢过赵七,那个婴孩恐怕也会当场毙命。
赵七是伤在亲生祖父手下,那伤药,她愿意用也罢,不愿也罢,即便赵七死了,与他又有何干?
到如今,余家已跟他毫无瓜葛。
只是这种烦躁的情绪却是许久不曾有过了。
既是没胃口,索性便不吃,只怅然地望着窗外。
忽而,一阵清风拂来,穿过粗木格子,直直地扑在他脸上。柳枝摇动中,一道俏生生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月白色的小袄,青碧色的裙子,裙摆用银白色丝线勾勒出一圈玉兰花,裙下时隐时现一双淡青色布鞋,脚步挪动间,身姿俏丽若翠柳,裙裾晃动似碧波,就象适才那阵微风,让人神清气爽。
女子轻盈盈地进了路边的绸缎铺。
这身形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极好,但凡见过的人总不会轻易忘掉。
辛大人蹙起眉头,目光直盯向绸缎铺。
不过半刻钟,女子抱着块宝蓝色尺头出来。她的相貌便清清楚楚地落在辛大人眼中。
鹅蛋脸,肌肤莹白如她裙边的玉兰,微微透着红润,额前的细发因汗湿贴附在额头,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睛便越发分明。
唇角微微扬起,腮边的梨涡蕴含着亲切的笑意。
辛大人恍然,这不正是济世堂易家那个女子?
到底是出身市井人家,在大街上公然与男子谈笑……而且,出门也不戴帷帽。
因已认出她来,便觉得失去了趣味,辛大人复拿起筷子,三口两口将冷掉的汤面吃了。
伙计撤下碗筷,端上一杯温茶。
茶里放了艾叶汁,有股苦涩的清香,是他惯常爱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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