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涣散的视线重新聚拢,将一直把玩在手中的檀香木盒打开,拿出了放置在最上面的两封信笺。
这两封信笺皆为澄心堂纸所制,由上好的徽墨所书,再加上书写上面字迹的人,任何一张拿出去,都价可比金。
将两张信笺一一摊开在面前的桌案上,俞云双神色怔怔地凝视着上面字迹,最终薄唇微微勾起,轻叹了一口气。
贴身侍婢映雪从外间走进来,在俞云双的身后轻声问道:“长公主,吉时马上要到了,我们是否出发?”
俞云双将那两封信笺仔细折好,收入自己大红喜服的衣袖之中,从桌边站起身来到:“现在便走罢。”
映雪帮着俞云双将喜帕盖上,搀扶着她走出了厢房的大门。
嫣红色的盖头遮在眼前,视野便狭窄了不少。俞云双提着自己的裙裾小心翼翼迈过门槛之时,便有人从旁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牵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虽然看不见来人的容貌,俞云双却立时猜出了那人是谁:“裴小珩,你来了?”
“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裴珩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清朗的嗓音一如往昔,“驸马那边迎驾的仪仗已经到了,我这便背着你出去罢。”
按照宁朝婚嫁的风俗,女子婚嫁之时需由自家的兄长背入喜轿,寓意为“送亲”。而俞云双身为先帝的嫡长女,既无兄长,又不可能由当今圣上亲自来背,便只能由他姓之人代劳。
俞云宸原本将身边的内侍总管派了过来,打算由他将俞云双背出来,只是人还未进长公主府的大门,便被俞云双冷笑着轰了出来。最后在迫不得已之下,俞云宸终于同意了由将门裴家的小公子裴珩暂时作为銮仪校,负责背着长公主入嫁辇。
俞云双听了裴珩的话,在大红的盖头下努力扬了扬头,想要看看驸马迎亲的队伍,只可惜入目一片鲜红,视野怎么都越不出身前三尺远,最终只能放弃,对着裴珩点了点头道:“那便走罢。”
衣衫窸窣的摩擦声响起,俞云双隐约看见裴珩绕到了自己的身前,屈膝弯起了背脊,背对着自己半蹲了下来:“云小双,上来。”
俞云双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脚尖轻盈一点,双手攀在了他的肩头。
裴珩背着俞云双重新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大哥若是知道你成亲的这日,是我将你背上了喜轿……”
说到此处,裴珩打了个寒噤,就连在他背上的俞云双都能感觉得到。
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俞云双道:“走罢,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裴珩换了个姿势将俞云双背得更稳了一些,这才抬步向着落于长公主府大门外的喜轿走去。
怀安公府位于宁安街,说来与长公主府只隔着四五条街,往日里若是乘马车而行,也只用花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可到达。只是因为俞云双的仪仗要先沿着十里御街向东而行,在东华门处跪拜当今的天子与皇太妃季氏,而后才能前往怀安公府,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许多功夫。
待到喜轿终于在怀安公府的大门前落地时,俞云双早就在漫长的路途中被颠得头晕眼花。刚将手伸到盖头底下揉着胀涩的额角,喜轿的帷幕便被人从外面倏然踹了一脚,踢开了一道缝隙。
午后耀目的艳阳透过那条缝隙斜斜照了进来,为昏暗的喜轿带来一缕微光。
帷裳又被人从旁掀开得更大了一些,喜轿前的青石地面被那人投下了一道颀长身影,而后那人伸出手来,修长有力的手指便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了俞云双盖头的下方。
俞云双在此之前也曾上过下嫁于淮陵世子的花轿,清楚这帷幕只能由自己的夫君踢开,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凤眸之中宛若流光波动,纤细柔软的指尖慢慢向前探出。
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刹那,俞云双看清了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起着的薄薄的茧子,脑中的晕眩蓦地一清明,将手重新收了回去。
那人应是一直凝视着俞云双的动作,见到了她的反应,讶异道:“长公主?”
年轻男子的声音,刚毅爽朗,十分好听,却与她心中所想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俞云双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重新坐回到喜轿之内,声音清冷问道:“你是谁?”
那人顿了顿,而后直起身来走到了轿门正对面的位置,一拂自己的衣摆跪了下去,对着俞云双行了个大礼道:“臣卓印泽,叩见无双长公主。”
卓印泽?那个由怀安公亲自上奏请求敕封世子的次子卓印泽?
大红色的盖头下,俞云双的黛眉微蹙,想到那日屈易来长公主府拜见时说的话,一缕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就连背脊都忍不住僵硬了起来。
喜轿之外送亲的仪仗与接亲的国公府众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喜乐不知何时停息下来,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响起。
俞云双却并没有搭理他们,继续开口问道:“他……驸马呢?”
卓印泽没有俞云双的旨意,自然不敢站起身来,垂首恭敬道:“兄长前几日偶感风寒,因着身体原本就不甚健朗,康复得便慢了一些。今日清晨兄长的病情突然加重,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由臣来代替兄长迎接长公主。事出紧急,未来得及告之长公主,还请无双长公主恕罪。”
“病情加重?”俞云双口中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有些焦虑,却碍着此刻人多眼杂不方便再多问,抬起手来对着卓印泽做了个平身的手势,“起来罢。”
卓印泽应声直起身来,将手重新伸向了俞云双。
俞云双却并没有扶上他,半弓着腰摸索着喜轿的内壁向前走,完全出了喜轿之后,终于直起身来。
见到无双长公主从喜轿中出来,喜乐立时重新响起,将方才的一片惊呼声压盖住。
借着嫣红盖头前后摇摆时留给自己的闭塞视野,俞云双一步一步谨慎向前走着,身上喜服曳地的裙裾随着她的步伐,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抹嫣色痕迹。
卓印泽匆忙跟上俞云双的步伐,走到她面前重新伸出手来,口吻焦急道:“长公主当心。”
俞云双对着前方扬了扬下颌,在想起她头上顶着盖头,这人定然看不见她的动作时,才伸手指了指前方,开口道:“本宫用不着搀扶,你且在前面带路。”
身畔卓印泽的步伐迟疑了一瞬,终是又行了个礼,走到了俞云双的前方。
俞云双与卓印泽二人皆身着大红喜服,走在怀安公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一前一后却并未相牵,甚是引人惊异。
两人一路踏着不知内情围观百姓的抽气声与私语声前行,待到跨进国公府的礼堂时,卓印泽的脚步终于停滞,转过身来对着俞云双道:“我们到了。”
俞云双应了一声,随着他一同伫立在礼堂的中央。
礼官原本在见到俞云双与卓印泽并未并肩走来时已经呆怔在了一旁,收到坐在一旁的怀安公一记眼神之后,终于醒悟,匆匆迎了过来对着俞云双道:“长公主,吉时到了,是否这就唱礼?”
俞云双侧过头来,透过完全看不见景物的大红盖头,视线却准确地定在了卓印泽的位置,问道:“与你拜堂?”
卓印泽声音朗润道:“家兄重病在床无法见风,这礼只怕确实要由臣代替兄长而行了。”
俞云双虽然心中挂念着那人的情况,却也知道以前的卓印清与她来说只是泛泛之交,若是自己将心中的关切表现出来,只会让人徒增怀疑,便淡淡颔了颔首,对着礼官道:“唱罢。”
礼官口中连声应着,脚步匆忙走回到了坐在礼厅上首的怀安公身边,开始一步一步唱礼。
怀安公府今日尚的竟然是当朝的长公主,拜堂之礼自然不同于寻常人家。俞云双与卓印泽拜完了天地,行高堂之拜时,因为俞云双为君,怀安公为臣,怀安公不敢受这一拜,便改为了敬茶。
三拜皆毕,礼官从旁走来,对着卓印泽呈上了装着喜称的托盘,话却是对俞云双说的:“长公主,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您还需掀开盖头,与宾客共饮一杯酒,才能入洞房。”
卓印泽闻言执起了喜称,伸向俞云双的盖头。
俞云双却在这时伸手,隔着盖头循着喜称上玉饰的声响敏捷地抓住了它的另一头。
一时之间喜称被两人分握一头,卓印泽掀盖头的动作就此顿住。
人声鼎沸的礼厅之中又是一阵寂静。
俞云双手执着喜称的顶端,声音从喜帕之下传来,声音清越道:“本宫虽然不知此刻在场的众位都是何人,但既然同朝为官,这里面的大半必然都见过本宫的模样。无论是今日相见还是往后相遇,本宫的容貌都不会变,不若与大家打个商量,本宫的驸马因为身体抱恙不在此处,这掀盖头活计,还是莫要在这里做了。”
俞云双说话的口吻轻松惬意,便如身份相同之人在商议交谈一般,丝毫不端起架子压人,让人不尽心绪舒畅。
婚宴的宾客之中有不少宁朝武将,素来喜欢直来直去,有人趁着酒意开口打趣道:“长公主这是要将掀下的盖头留给驸马爷不成?”
俞云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带着笑意道:“这声音听着耳熟,应是右禁卫军的刘统领罢?无双还记得幼时曾经由你带着修习箭术,那时无双称你一声刘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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