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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真心喜我?爱我重我?”泪水刺痛着周如水的眼眶,她不可置信地瞪住公子沐笙,须臾,狠狠抹了一把泪,强撑着几案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走至于公子沐笙面前,颤巍巍说道:“阿兄!魏擎若真心喜我,怎的宋氏一勾便连魂都掉了?”
  酸意从口鼻中倒灌而入,寒意在四肢中蔓延,周如水流着泪,望着异常冷漠的两位兄长,嗓音透着尖利,“我原以为,在阿兄心中,虽家国甚重,却也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却不想,我同谢姬娄九全没甚么两样,不过是价码不同罢了!”
  “我知你瞧不上魏擎,也知你心悦王三多时,然……”公子沐笙话音一顿,望着她,眸中隐含怜悯,薄唇轻抿成线,话音更淡,带着病中的沙哑,一字一顿,徐徐说道:“然周魏联姻,早在半月前便有迹可循。王三此人,闻一知十,握天下于指掌。若真心待你,如今怎会不见?”
  周如水一怔,忙是辩道:“他重孝在身,远在琅琊。”
  “远在琅琊?为何我却听闻,早在几日前,他便已归邺?”公子沐笙眸光幽暗,淡淡瞥了眼故作不知的公子詹,神色冷冽,沉沉说道:“他若知而不见,便是绝情寡意。若重疾难见,便是久病短寿。这般,如何都难为良配。更况他乃王端之子,便他心无芥蒂,君父也是忌讳。”
  “三郎已归邺?”周如水懵懵看他,直觉头痛欲裂,腿下一软,直直虚跪在了地上。
  她并非未向琅琊王府传信,只是近些日来,王府似也出了变故,往日的通信早便断了,她发出的呼声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分回响。
  公子沐笙颔首,瞟向公子詹逼他同做这恶人,补充道:“你七兄的门客亦是亲见王三星夜入城。”
  他话音一落,周如水便猛然回首,公子詹被她盯住,目光微微眯起,一抹不满在眸中流转,须臾,才无奈点了点头。
  他这一颔首,周如水便如被狠狠打了一拳,她猛的摇首,强撑着要站起身来,却又软倒回了地上,眸中有泪,艰难说道:“我不信他会弃我于不顾!一定是有旁的缘故,我要去问他!我这就去问他!”愈是这般说着,她越是慌乱,泪水涟涟,再也抑制不住。
  见她如此,公子沐笙忙是伸手,轻轻拉住了周如水的手腕,他的力道很轻,声音亦更温柔,他怜爱地望着她,摇了摇头道:“阿妹,事已至此,你就莫要再想那王玉溪了。”说着,他又是一顿,蛊惑般地继续说道:“如水,咱们便就去魏国罢,魏擎已是太子,总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地。”
  “可我不愿!”周如水连连摇首,慌乱间,死死地拽住了公子沐笙的衣摆,她跪着向前了一步,无助地仰头望住公子沐笙,像是漂泊在海上的亡徒终于遇着了栖木,委屈哽咽,使尽全力地苦苦求道:“阿兄!如水不嫁!如水不愿嫁他!管它帝王富贵,如水不愿远走他乡!”
  她不愿就这般远走,不愿生在这宫墙之中又死在这宫墙之内,不愿白白活成了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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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孤光点萤
  出了华浓宫, 公子沐笙与公子詹的面色都不好。
  周如水的哭声嘤嘤传入耳中, 公子詹的眸色更是沉到极致,他盯着公子沐笙冷冷道:“这么些年来, 除了周洛鹤殒落时,兕子何曾如此伤怀?”
  闻言,公子沐笙坐在木制轮椅之上抬眼看他,俊脸极冷, 幽深黑眸,撇了撇嘴,冷冷笑道:“你既不忍,不若今夜就去求请君父, 求他留下兕子。”
  若是瞧得着君父的面, 何须见你这碍眼的玩意儿!
  公子詹目光一闪,眯了眯眼,眼见便要耍狠。芃苒吓了一跳,方要出声,却见他神色一变,
  勾了勾唇,突兀道:“走了。”
  他话音一落, 公子沐笙的面色也复为平淡,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摆,全是了然地问他:“丘县县尹宋几你可真打点好了?”
  公子詹动了动眉毛,笑得漫不经心, “我既应了你,便是同你亮了底牌。那宋几本是我的人,自然听我差遣。”说着,他大步上前,瞥了一眼满面紧张的芃苒,撇撇嘴,居高临下地盯住公子沐笙,眸中华彩难掩,严肃道:“左卫你可先疏通得了?那大陀山上的盗匪又会否真真听你的号令?莫要到时反水,生生叫兕子入了魏境!”
  公子沐笙看他一眼,成竹在胸,应道:“自不会有任何纰漏。”
  听着他们的对话,芃苒心中一突,已意识到方才在殿中的一切全是作假。
  是了,方才殿中劝兕子的那番话,全是说给周王听的。虽生在帝王家注定了利益相悖,党同伐异,他二人又罅隙颇多,朝里朝外争夺不断。然真碰上了周如水的事儿,二人倒是难得的谋在了一处。
  如今眼见周王难以相劝,周魏结亲已成定局。魏公子擎又非为良人,王玉溪更是短寿久病。他二人寻思良久,只觉处处艰难,末了,就想着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便是趁着周如水尚在周境,自周魏边城将她从魏人手中劫回。彼时,魏公子擎丢了新妇,便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这般再使计毁了这婚约,也算事出有因,魏国亦难有微词。
  只这些暂都不得叫周如水知晓,遂周如水哭成了泪人,那是真真的心酸。
  透着秋意的月光打在窗棂上凉意森森,周如水的一颗心更如被扔入了寒冷的冰窖。她只觉,自个如青天之浮云,四海之浮萍。绝望又凄清,孤立又无援。
  不光她哭,瀞翠也跟着哭,她这心伤还含着两层意思,起初公子沐笙结亲她便难受的慌,后头晓得新妇换了人,真是又羡又妒,才知原来这丈夫也是可夺的,恨自个没这机缘胆色,也是深深无奈。如今旷日不见,怎想公子沐笙和变了个人似的,半点未有往日的怜惜爱护,竟劝着女君嫁去魏国。
  她一双眼眶红得骇人,本就性子莽撞,少些圆滑,如今也是又气又失望,狠狠道:“如今这境地,怎想连二殿下也靠不上!真真是出人意料!失望至极!既如此,女君便拿了奴的宫牌出去,咱们逃了罢了!魏擎可是太子,不得久离国都。明日若寻不着新妇,总不得再继续赖在邺都不走!”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丝毫未将公子詹的话听进肚里去。夙英却是心头一跳,忙拉住她,拦道:“你又胡诌!这能逃去哪儿?”
  瀞翠尤自不肯歇,声音拔高,恼道:“王三郎不是回来了么?便就去琅琊王府!凭甚芃苒一鲁女都能得偿所愿,咱们女君却身不由己?”
  夙英因她的话急的跺脚,恼道:“你就莫添乱了!”说着就将她往门外推,合上了门,辙身,便小心翼翼行至周如水身侧,跪下身朝她道:“女君,地上凉,起身罢!总这般坐着,您这身子哪能受得住!”说着,她也落了泪,轻轻拖住周如水的手臂,又道:“瀞翠自来说话不过脑,您可甭听她的!聘则为妻奔为妾,咱们可不能自降了身份!”
  夙英手心的温度惊动了失魂落魄的周如水,周如水一愣,抬起苍白的脸,凌乱的碎发挡在额前,怔了一瞬,看向她,低道:“甚么聘则为妻奔为妾?”说着,她又回过了神来,勾了勾唇,声音极低,如窗外缥缈的风,轻喃:“是芃苒呐?我倒是真心欢喜她,她活得真漂亮!不择手段又生机勃勃。”
  言至于此,她又想到了自个,真是狼狈,哪里还像一国的帝姬?想着,她扶着夙英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肩头的乌发垂落,露出一段白如雪的脖颈,纤细薄弱,美得叫人心碎,只听她幽幽地道:“我向来知分寸,如今最恨,也是这太知分寸。瀞翠所言又有何错?凭甚我偏要身陷这死局之中?”
  窗外,明月皎皎,寒风萧萧。周如水清丽婀娜的身影慢慢行至床前,有点孤傲,有点寂寥。
  室中很静,透着无声的压抑,周如水的话萦绕在耳边,十几年来,夙英头一次觉着华浓宫似一座牢笼。而她的女君,在旁人看来如珠似宝受尽荣宠的女君,似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她忽也有些不管不顾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周如水道:“不若,咱们这就混出宫去,叫开禁门,去那琅琊王府?”或许人之一生,能如芃苒那般从心而行,便也算是值当。
  未想,周如水摇了摇头,她半垂下眼帘,轻蔑地勾了勾唇,她道:“他若真心弃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二位兄长都道他早已归邺,却为何他已归邺,反就与她断了联系?为何她都要嫁做他人妇了,他却对她不闻不问?难不成,往日里的那些情深义重都是假的么?
  她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发抖,哭得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腰间的流云百福佩,咬着唇,低道:“替我送株芍药往琅琊王府,他若见了,自会明我心意。若是如此仍不顾我,我便也不必再枉付了相思。”
  有道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勺药又唤“将离草”,既有结情之约,亦表惜别之情。她在此时赠他将离草,一言离之不愿,二盼君之挽留。然若她之将离,他仍不做回应,她又何苦庸人自扰,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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