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庵主点头道:“正是。晚些时候他来找过老尼,求老尼从中促就个好事儿,正好,寄住在庵中的那位蔺家夫人听闻你们的遭遇,愿意领你回去,所以我才来跟你姨娘说的。”
“那就去吧!”邬云云应得很干脆,转头对周氏道,“姨娘,您去陈伯伯家吧!陈伯伯是个好人,他不会亏待您的。”
“可是……”
“爹说了,咱们得好好活着,活着才能给他伸冤呢!我信庵主,也信那位蔺夫人是个好人。姨娘,您去吧!等我攒够钱了,我再去山西找您!”
“我真是对不住你啊,云丫头!”周氏掩面大哭了起来,“你爹临走前千叮嘱万嘱咐要我好生照料你,可如今他一没了,我连找口饱饭给你吃的能耐都没有,我实在是没脸去你爹坟前了!”
“你瞧瞧,孩子都比你明白呢!眼下寒冬腊月了,若不及时寻个下处,你们娘俩怎么过活?你若真不放心,那蔺家离这儿也不过半日车程,我时常替你去照看一眼也成,再者,你和云丫头都会写字,彼此留个地址时常往来书信,那不就好了吗?快别哭了!你们娘俩没落到牡丹桥那火坑里去已经是万幸了,收拾起眼泪,准备明早送云丫头走吧!”庵主劝道。
一夜的伤心和不舍后,第二天天一亮,周氏就送邬云云上了蔺家夫人的马车。她再三跟蔺家夫人恳求着,一定要善待云丫头,那是个十分聪慧且懂事的小姑娘,你只要给一点点善心,就能得到无数的回报。
清晨的薄雾中,蔺家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这一刻,邬云云才滚出了两行清澈的泪水。她知道,如果她不主动答应,姨娘是不会跟陈伯伯回山西的。她也舍不得姨娘,但是为了活命,也只得这样了。
“别哭了,孩子,”同车的蔺家夫人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婉一笑道,“你我在佛门相遇,便是极大的佛缘。我一生只有一个儿子,并无女儿,你就做我女儿吧!往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必定不会饿着你的,快别哭了!”
邬云云就地跪下,朝蔺家夫人拜了两拜道:“多谢夫人收留!夫人放心,往后我一定好好干活儿,绝不偷懒,一辈子永远记住您的恩德!”
说这话时,邬云云仅十三岁,当她再次说起这句话时,已经是五年后的某个黄昏,她跪在一堆新坟跟前,眼眶湿润道:“夫人,谢谢您这几年来待我如亲生女儿般的恩德和厚爱,云云定不负您重望,为您达成心愿,好好照顾少爷!”说罢她磕下三个响头,起身对旁边呆立着那个十四岁少年道:“给你娘磕过头了吗?磕过了就走吧!”
“云姐姐,”那少年神情哀伤道,“我们真的要离开这儿去隆兴吗?”
“那是夫人一生未了的心愿,咱们当然要去替她了了。”
“可我不想去隆兴……”
“是个男人就别怕!”邬云云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道,“挺起胸膛,像个爷们似的给你娘磕三个响头,现下你是蔺家唯一的后人了,你可不能给夫人脸上抹黑!”
“知道了……”少年眼含泪水地跪了下去,动作缓慢地磕了三个响头后,起身随邬云云走了。明天他们将启程去千里之外的隆兴了,去了却蔺家夫人生前未了之心愿……
去隆兴的路上,邬云云在关县停留了一日,她打算去趟虚非庵辞谢那里的庵主,并去父亲坟前道声别。安顿好小少爷蔺庭笙后,她挎了个香篮上街去了。路过西街孙白记时,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目光流恋地仰头望着那块发旧的匾额,这可是父亲白手起家的见证啊!
正凝神思旧时,铺里走出了一个穿灰纱褙子的男人,往她脸面上打量了一眼,有些惊讶道:“你不是云丫头吗?哟?五六年不见,竟长成这般好模样了?小脸蛋儿可真不赖啊!”
☆、第三章 耳光
“管你什么事儿?让开!”她扭身想走,那男人却将她拦下了,满脸带着贪婪的笑容盯着她道:“云云,多年不见怎么跟哥哥生分了呢?哥哥听说你寻了户好人家过活去了,起初还不信,不过今儿一瞧算是信了!你瞧你,唇红齿白的,比小时候的模样更娇俏呢!这要卖到牡丹桥那边……”
“滚开!”她一掌掀开了那男人,往前刚走了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捉住拖了回去。她扬手甩开,回头怒瞪着那个无耻的男人喝道:“你找打是不是?”
“慌着走什么?难得回来一趟,让哥哥好好招呼招呼你啊!”那男人扯着她的胳膊就要往铺子里拖,一如当年强行将她拽到牡丹桥卖了的架势一样,她没再犹豫,扬手就甩了那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啪地一声脆响,当即将那男人和旁边路过的全都震住了!
什么哥哥?她邬云云早就没哥哥了!当初与那大娘合伙想将她卖去牡丹桥那儿,结果被她识穿了自己跑了回来,害那对狠毒母子没了一笔银子,大娘这才将她和姨娘赶出来的。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她怎么能压得住一腔恨意和愤怒?
不错,这挨了耳光子的男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邬云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邬大官,承了父亲的铺子,人模人样当起了邬大老板,自认为在这关县还是有些脸面的,这会儿忽然被自己妹妹赏了一个彻响彻响的耳光,顿时火冒三丈了起来!
他将袖一抹,面红耳赤地冲邬云云嚷道:“好你个邬云云!不单个儿长了,脾气也长了是吧?这是去了什么人家养了这冲脾气,还敢动手打老子了?你再冲,老子也是你哥,打了你只当动了家法了!”说罢他抡起他那大胳膊便朝邬云云扇去!
云云作势往后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喝:“干什么的?”
邬大官手僵在了半空中,抬眼往云云背后看去,只见一个斯文小书生挤出了围观人群,单手反背,另手执扇,昂首阔步地走近前来正色道:“你这粗野莽夫!你敢轮拳揍她试试,本少爷定会告你个倾家荡产孤独终老,你信不信?”
邬大官纳闷道:“你这小少爷不在家研磨写字,跑这儿来撑什么能耐呢?小少爷,这是我自家家事儿,你还是一边逛街去吧!”
“她是你一家人,可她卖身契在你这儿吗?她,早就是本少爷家的人了!”小书生拿扇头轻轻碰了碰心口,说得义正言辞道,“既已卖身于本少爷家,那便生是本少爷的人,死是本少爷的鬼,与你个哥哥有什么相干?你敢动她一根毫毛试试,本少爷立马买下两张纸一支笔把你告到府衙去!”
听了这话,邬大官有些明白了,扬起的胳膊也只好缓缓地收了回来。瞧这小少爷的打扮,倒像是进过功名的。当着街面上这么多人得罪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实在没那个必要,所以他沉着脸将袖一甩,扭身回铺子里去了。
无热闹可看,众人自然各自散去了。那小少爷伴着云云走出了一段路后,忽地埋头咯咯一笑,问道:“云姐姐,我刚才那气势还不错吧?挺胸抬头,往前那么一迈,嘿嘿,就把你那混账哥哥吓得屁滚尿流了!云姐姐,我很厉害吧?”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虚非庵里待着吗?”云云问道。
“是虚非庵主说的,说姐姐你现是十八一枝花了,走在街面上多少豺狼虎豹盯着你流唾沫子啊,我当然要出来保护你咯!姐姐你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蔺家唯一的男人,我自然有责任要保护你咯!”这小少爷,也就是蔺庭笙,说得摇头晃脑的,好像刚刚干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儿似的。
云云笑了笑,点头道:“是了!是了!大小一个男人了,总算是活得有点男人气儿了,可喜可贺啊,小少爷!”
“我刚才救了你,你还酸我?我刚才那样子还不够英武高大吗?”蔺庭笙又把小排胸往前挺了挺不服气道。
“你?”云云侧头打量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你离英武高大差得实在是太远了,好好吃饭吧,再长个几年或许就高大了。”
“哎,云姐姐你瞧不起人啊……”
“走吧,我还给我爹上坟呢!”
陪云云上完坟后,庭笙将她送到了虚非庵,然后才带上小书僮小药儿去找自己在城里的那两个同年了。与两位同年聊到日落西山,庭笙依依不舍地与他们作了别,回了客栈。可回到客栈后他才知道,云云居然还没回来。
他以为云云人还在虚非庵里,也并不着急,与小药儿简单吃了一碗汤面后,这才慢腾腾地往虚非庵中接人。但虚非庵里此时哪里还有云云人影,听那庵主说,晌午过后云云就已经辞别离开了!
且说晌午在虚非庵里吃过一顿斋饭后,云云辞了庵主,自行离开了。走出庵门时,她忽然想起对门那条小巷子里从前有个很会做炊饼的娘子,父亲还在时,时常给她几个铜板来买。她一时念旧,想再尝尝那滋味儿,便径直往那条小巷子里去了。
谁知,她入了巷子没多久,就被人用书帕子捂嘴迷晕了。再有知觉时,只觉得头昏脑涨,嘴里塞棉,四肢被缚动弹不得,耳边隐隐地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细下听来,其中一人竟是她不成器的哥哥!
“模样身段都不错,顶多算个中等货色吧!二十两,卖还是不卖?”一个嗓音略哑的妇人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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