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琅先还有些怒气,待听到这里,已只剩下诧异和好笑了——他竟不知道,沈才人的这个妹妹,竟是个蠢的。
他摸摸下巴,煞有介事地道:“你所言颇有道理,小王回去要仔细思量思量。只是你也要晓得,诬告也是一桩罪过,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随处乱说的好。”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听入沈青陵耳中,还以为他是真心为自己打算的,心头一时酸楚,一时凄怆。但听他又道:“至如乱不乱辈分,那是程相上的本子、圣人金口御批,小王只有领命罢了。你再不甘心,也休来找我。”
沈青陵咬牙凝着他,眼睛里水光盈动,却终是忍住了泪水,蓦地转身,飞奔而去了。
过了许久,刘垂文稍稍走近来,对着还在发呆的段云琅道:“殿下可要更衣?”
段云琅立了半晌,才回身往房里走去,一边道:“殷衡那边可处分干净了?”
“干净是干净了,可是……”
段云琅瞥了他一眼。
“您不觉这样太幼稚了吗?”刘垂文苦笑,“他只消将事情前后连起来一想,就能猜出是您叫人打他的。这样您能落着什么好?”
“就是要让他猜出来。”段云琅云淡风轻地道,“这样我才快活。”
刘垂文无言以对。
***
青绮门下的酒家,一个少女倚坐窗边,已发了许久的呆。
她面前的酒碗里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白醪酒,此刻已凉透了。
她其实喝不惯这种劣酒,若不是过去为了陪淮阳王,她是绝不会碰的。可这次她是一个人来,却也点了这酒,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吱呀”一声,酒家的门又开了,一个头戴帏帽、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走了进来。当垆的胡姬也跟着走入来,正犹疑着不知该不该招呼,那女子却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这临窗的少女对面。
殷画笑了,“我还道你不会来。”
殷染一身的灰布衣衫,面庞全被那帏帽上垂下的素白纱子挡住了,此刻也不摘下,只道:“今年是吹的什么风,先是大兄,再是阿姊,殷家人忽然发现我还没死,一个个赶着趟儿来瞧我?”
她的声音低沉而婉转,永远是携着似有若无的嘲讽意味,殷画听着这刺耳言语,却无端端想到,任何男人,都会更喜欢殷染这样的声音吧。
慵懒而无常,像猫,你不知道她何时就会挠你,何时却又会温柔地蹭上来。
不像她自己,总是直来直往的,不懂遮掩……
殷画低了头,将面前的白醪酒往前一推,“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帖子名称]我家主子有王子病,怎么治?by刘垂文
1楼-段云琅-回复:你家主子本来就是王子。给小王滚回来。
2楼-刘垂文-回复:不在服务区。
3楼-段云琅-回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小子不在服务区是什么意思?!
4楼-殷染-回复:是他在我这里的意思。
5楼-段云琅-回复:我错了。
6楼-段云琅-回复:我错了。
7楼-段云琅-回复:我错了嘤嘤嘤……
8楼-殷染-回复:刘垂文,治好了。
☆、第90章
第90章——姊妹(三)
殷染掠了那酒碗一眼,道:“你不要的东西,就扔给我?”
殷画被噎住,半天,才苦笑道:“我真是失心疯了才会想到叫你出来。 ”
殷染这才抬起眼,隔着纱帘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嫡姊。殷画出门之前显然上了妆,却已污了,不知是哭的还是蹭的。她一直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很好看,即令此时憔悴而无奈,像只拔了毛的孔雀一样蔫答答的,但那股长年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气度却是藏不住的。
她的姐姐与她,在容貌和神态上有些微的相似——兴许骨子里的性情也有些微的相似——但她们是根本不同的两样人,她知道,她也知道。
殷染面纱之下的唇角稍稍勾起:“我出来确有旁的事情要做,见你只是顺道。”
殷画望她一眼,叹口气,“阿染,我好羡慕你。”
殷染一怔。
她隐约觉得这一样的措辞、一样的语气,她曾听见过的。可是……可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可是那个憎恶着自己的嫡姊啊!想想过去在殷宅里这嫡姊看着自己的眼神,光是这“阿染”两字就够让她寒碜的了。
殷画又道:“往后怕再没有机会了,今日咱就来说几句真话。我讨厌你,我是真讨厌你。当初你在家里,我讨厌你占去了我的阿耶,甚至还勾引了我的阿兄;后来你入了宫,我就更恨你了……原本该入宫的人,是我啊。”她的话音很平静,到了末尾却又微微地笑起来,莫名其妙地,竟有几分悲伤。“我以为,我纵不能嫁给圣人,也该嫁给一个英才;我怎么能嫁给他呢?”殷画的声音渐渐痛苦地低了下去,“我纵不能嫁给王右军,也……也不能嫁给那个三妻四妾的混账吧?”
殷染听得有些糊涂,出声道:“你要嫁给谁?”
——还什么王右军,这女人脑子被酒烧坏了?
殷画慢慢道:“淮阳王。”
殷染想起殷衡对自己说过这茬,又想起自己在街上与她和淮阳王那一回尴尬的撞面,并不意外地“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淮阳王也没那么坏。”
殷画静了静,却道:“自然,他若真能登极……”这话有些逾越了,她掩了口,微微一笑,“那便三宫六院,我也不在意了。”
殷染下意识地皱了眉,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这话。但见殷画又斟了酒,手执酒杯轻轻晃荡着,嘴角带笑:“他娶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难道还能是为了欢喜我?我不怕同你讲这个,他母妃快死了,急着娶我冲喜;而我家大兄是张侍郎的女婿,又急于脱身……你大约还不知道吧?阿兄也出事了。”
殷染微微拧了眉,“是么?我以为昭信君神通广大,区区张侍郎的案子不在话下呢。”
殷画几乎要翻脸,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忍住了,“你就不能好好儿说话?”
殷染便闭嘴了。虽隔了一道帘幕,殷画却也感觉到她那愈加刻骨的嘲讽,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很难推心置腹啊……
“淮阳王确是在帮忙了,可前阵日子,大兄不知在哪里结了仇家,约莫看他正失意,竟将他的腿都打折了。”殷画给自己灌起酒来倒是毫不手软,“如今大嫂同大兄也闹得厉害,大兄也只想赶紧将我卖给淮阳王了吧……”
“你此刻痛苦,说不准哪日淮阳王登极了呢?”殷染嘴角微勾,眼底却没有笑意。
“我自然明白轻重分寸,待嫁了他,我也只有一心一意地待他。”“哐啷”一声,殷画将酒杯轻轻搁在了桌上,声音清浅地泛着酒气,“可是今日,就是今日……我想见你,因为我羡慕你,你知不知道?”
她一定是醉了,说话颠三倒四。殷染想着,随口应道:“我不知道。”
殷画道:“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委屈。”
殷染静静地拿起了酒碗,抿了一小口,微辣,流入胃里却成了温暖的甜,她开口,那酒气却又化作刀子割过了她的喉咙:“我应该委屈吗?”
“应该啊!”殷画理所当然地道,“你被家里人欺负,你被宫里人欺负,听闻你去年还受了伤?”
殷染摇了摇头,将酒碗放回桌上,“你今日喝醉了,我没法同你说话。我走了。”说着她便要起身。
“哎,”殷画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我今日……我今日是逃出来的,你就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殷染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殷画讷讷地收了回去,低声道,“阿染,你知不知道,你若不是总摆着这么一张臭脸,我也不会那么讨厌你的……”
殷染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该说谢谢吗?谢谢小娘子您还不是那么讨厌我?她有时觉得这个阿姊头脑清醒眼光冷锐,有时又觉得她不过是个可怜可笑的小女孩罢了。
她没有回答她,只将帏帽理好,便转身离开了。
***
殷染走出酒馆时,正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淮阳王。
段云瑾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这身打扮。袅袅婷婷的风姿,倒令他心痒。于是一直望着她走远了,才推门入内去。
殷画已醉得趴倒在桌子上,晕睡了过去。
段云瑾站在桌边,有些无奈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低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
***
“你是谁?”
段云瑾让马车先回去,自己一步一步地背着殷画往延康坊去。傍晚最是视域模糊的时候,背上的女人忽然发了话,声音轻悄悄地,像撩人的小猫。
“我是你夫君。”段云瑾悠悠然道。
“你骗人。”殷画小声驳斥。
“怎么骗人?明日圣旨就下来了。”
“我怎么可能嫁你?我阿家不会答应的。”
段云瑾眸光一深,“她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你大嫂一家不保。”
“又关我大嫂什么事了?”女人被绕晕了。
段云瑾也不想跟她说太多朝政,只道:“总之你得叫我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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