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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苏眠说)


  可看圣人那冷静中掩不住尴尬的样子,却又不像作假……
  也有人偷偷去瞧许承的脸色——许承已是满面通红,却扭过头去,也不再为自己的妹妹辩解了。
  俄而,高仲甫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站了出来。
  “陛下,自古少不越长,老奴以为,陈留王迎娶正妃,的确不宜排在淮阳王之前。”高仲甫躬身道,“不如先为淮阳王娶妇。”
  这老狐狸,竟难得给他找回了一点面子。段臻不由得如释重负,掸掸衣襟坐了回去,俨然道:“确该如此,高公公提点的是。”
  “父皇!”这时候若再不出声儿,那自己也太蠢了些。段云瑾不需高仲甫再使眼色就立刻站了出来,“儿臣与您提过的,儿臣已给殷少监府上下了聘,请您御批一个日子,儿臣便能迎新妇过门了。”
  段臻的瞳孔倏地一缩。
  段云瑾方才一番话说得甚急,此刻反而坦然了,平视着面前的层层丹陛,耐心地等候着。
  段臻只觉如芒在背,他几乎要坐不下去了。
  可他却必须得坐下去,不惟如此,他还得沉稳冷静地坐下去,不让那些王八蛋看出他一分一毫的不妥。
  二郎要娶殷家嫡女,确实是向他上报了,但他压下了那份奏疏,明确是不肯答应的意思。可恨这心机深辣的二郎,趁这时候颠三倒四一番说辞,反而好像成了他首肯的了!
  偏生他之前早已钻了高仲甫下的套,这回,不答应都不行了。
  段臻低了头,将一本奏疏在手心里掂了掂,扔回了御案上,漫不经心地道:“准了。”又抬起头来,目光扫向朝臣班列的后方,“方才说话的,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行礼,双袖笼着牙笏,身子直直地躬了下去:“臣,门下左拾遗,颜粲。”
  门下省左拾遗,从八品上。众人的眼光跟长了腿似地又扫向正三品的许尚书,有人笑痛了肚子,有人操碎了心。
  段臻点了点头,道:“确有门下之风,但清议太过,当罚。”
  颜粲也不问罚什么,直接行礼:“臣领罚。”
  段臻望着他,可惜太远,他分辨不清那张脸上是否还留有一个熟悉的人的影子。可那副平静如水的神态,还真是太像了。
  朝后不久,诏书特下,左迁左拾遗颜粲为秘书省正字,正九品下。
  ***
  散朝后,方才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段云琅突然叫住了自己的二兄。
  段云瑾停下步子,等他追上自己,两人又并肩往外行去。明明步伐和动作都是默契的,却偏偏没有人开口说话,兄弟两个就这样沉默地走出了宣政殿,一直走到丹凤门外了,两列王宅里的马车等在道上,段云瑾略停了停,段云琅也略停了停。
  俄而,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两个在朝堂上被同时提起的皇子,两个同样不受父皇喜爱的皇子,两个把婚事都当做砝码和烦恼的皇子……就这样在二月微寒的空气里,笑了。
  段云瑾道:“你认识那个沈娘子?”
  段云琅道:“我恨不得不认识。”
  段云瑾道:“我也是,我恨不得不认识殷画。”
  段云琅道:“无论如何,恭喜二兄,马上要迎娶殷家的嫡长女,和许家结亲了。”
  段云瑾道:“你究竟把人藏去了哪里?”
  段云琅一怔。
  段云瑾那青白的脸容上,一双吊梢眼里光芒微闪,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早该想到的,”段云瑾寡淡地笑了笑,“几年前我在教坊司见到的那个女人,本就是你的女人吧?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殷画的名字,她现下又被你藏去了哪里?”
  段云琅抿了抿唇,似乎是紧张,又似乎是轻微的不耐。他没有做声。
  段云瑾看他半晌,忽而伸手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与你不同。你对那一个女人可以死心塌地天荒地老,我却不是。我如今也觉得殷画很好,若再拿旁人来换她,我却也不乐意呢。”他的手搁在五弟的肩上,渐渐地,却攥成了拳头,“我只问你一句话,保证不碍你的事。”
  段云琅掀眼,便对上段云瑾那精微而泛冷的目光,他平静地道:“二兄请问。”
  段云瑾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叫殷染?”
  段云琅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应对,他的脑子已经全然不能转了。
  一定是……一定是阿染在太液池上奋身救他性命的事情,传到了二兄的耳朵里吧!二兄素来是聪明过人的啊……可是段云琅不敢开口求证,他怕自己多说多错,会将更多的信息透露给对方。这个时候,哪怕背信弃义也认了,他不能回答他。
  段云瑾却也预料到了一般,见他如此,轻轻一声哼笑,“为了她,你倒心甘情愿费如此周折。那个颜粲,和颜德妃有关系吧?”
  他也不再管段云琅的表情,转身就走。段云琅肩头压力骤然放下,而后,耳边响起车仆扬鞭的声音:“哗”——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这二月的风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89章

  第89章——姊妹(二)
  淮阳王的马车没有回十六宅,反而是直接去了延康坊的殷府。
  他本来与殷画约好了,下朝便来找她,带她出去喝酒的。谁知到了门口,却恰恰撞上殷家的管事在套马车。
  他下了马车,扶着车辕,看林丰跑去那边问道:“敢问老伯,这是贵府有人要出门吗?”
  那管事也知这是淮阳王家人,一时却不作答,只对着车中人道:“夫人,是淮阳王来啦,您看还要不要……”
  “淮阳王?”昭信君忽地掀开了车帘,冷冷地睨着他道,“你将画儿带到哪里去了?”
  这一声质问,当真让段云瑾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之外,他还有些着恼:想他再如何不济也是堂堂亲王,怎么这妇人声气反而比他还硬?
  她就不想管张适死活了吗?
  要不是自己把那些个举发殷衡的状子从门下省带了出来,此时此刻,她的大儿子还不知会怎样呢!
  林丰看自家殿下和昭信君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毕竟拿人的手软,心头就有些慌,忙来打圆场道:“哎哟夫人这话说的,殿下这正是要来接殷娘子呢,怎么,殷娘子不在家么?”
  许氏实在也不是对着段云瑾发火,她是这几日以来心头郁结,见谁都想发火——大儿子殷衡给人打了,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不知那双腿会不会落下病根。殷衡虽然不说,许氏却也能猜出此事必定与张适的案子有关,再想起儿子的身家性命还都要着落在眼前人身上,饶是她烦躁不堪也不得不换了个脸色:“画儿不在家,殿下可知她平素会去何处?”
  “不在家”,说得好听,其实恐怕是离开家了吧。
  段云瑾那双吊梢眼里的光芒愈加寒得瘆人,未几,他却轻轻一笑,“这容易的,我去城里找找她,您就安心在府上坐着吧,省得入夜着凉。”
  ***
  段云琅回到十六宅,还未更衣,外间就一片吵嚷。
  “让我进去!”那年轻的女声尖细得令人耳朵发疼,“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拦我?!”
  段云琅走出来,正对上沈青陵怒气冲冲的面孔。对方一见了他,表情立刻奇怪地拧了一下,而后,竟变出来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殿下,我想同您说句话。”
  段云琅倚着内院的门,低头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袖口,“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
  沈青陵迟疑了一晌,“这……我就是想说,”她静了静,“我同您,年岁上是合适的,至如辈分……”她有些尴尬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朝也有许多先例不是么?譬如敬宗皇帝——”
  “放肆!”段云琅蓦然高声厉喝,“岂能拿敬宗皇帝来作比方?”
  沈青陵显然只知道自己无法嫁给他了,却未听闻朝上许承和颜粲的交锋,着他一喝,脸色煞白,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确是差点犯了大逆不道的错误,一颗心都要沉下腔子里去了,颤抖着双唇道:“我……我总之不信,殿下,我是真心……”
  “你该去同许贤妃说。”段云琅冷冷地道。
  沈青陵闻得此语,便猜自己和许贤妃这回做得明显,叫段云琅瞧出来了。她低了头,默然不语,正当刘垂文都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才幽幽开口:“我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招您如此嫌厌……您便对着殷染那样的女人都能和颜悦色,怎么对着我就不能好点儿声气呢?”
  段云琅听着听着,不怒反笑:“殷染救过小王的命,你做过什么?”
  “——可她害死了我姐姐!”沈青陵突然高声叫了出来,眼睛里刹那间涌满了泪水,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极端的震惊,反而令段云琅的话音里里外外都冷了下去。
  “我姐姐从生下七皇子到突然死去,只有她前前后后都在。”沈青陵一咬牙,索性全部说了出来,“我姐姐的尸首被捞起来,她也去看了,还跟了一路!她还让我去领姐姐回家——她都是做贼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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