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再好有什么用?这一回,高仲甫不会帮你们了。
圣人被他们吵得头疼,索性道:“若真觉得自己冤屈,便去写奏本来。陈留王这本子,朕瞧着该有五千言了,你们也别写太少。圣祖贤宗的话朕不想听,就给朕写,你们都有多少地,地面上多少宅子,宅子里多少个下人,下人们领多少料钱——写清楚这四样就够了。”
众臣傻了眼。
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怎么也没想到圣人这回用了个这么呆的办法。
这办法呆,可这办法还真是挺唬人的。
他们心中叫起苦来:原本只是帮张适说几句话,怎么连我自己也要写状子?于是乎他们退缩了。
帮帮张适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不能给自己也惹一身腥啊。
段云琅嘴角的笑意愈加明显,这时候,刘嗣贞站了出来。
“陛下英明。”刘嗣贞躬身道,“然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刻难以厘清,臣请还是先查张侍郎,顺藤摸瓜,再提其他。如此不仅简便,更不致人心惶惶。方今是用人之际,不可以大意。”
他这番话说得耿直周到,滴水不漏,段臻凝了他半晌,表情阴晴不定,终于,挥挥手道:“就依你说的办。”
于是朝堂上痛哭流涕的便只剩了张适一人。其他人无不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向刘嗣贞的眼神都带了感激钦佩。刘嗣贞却仍是一贯的清高模样,掸了掸衣襟,便退回他该站的地方去了。
他说的是就着张适的线索顺藤摸瓜,这透露出两点:其一,张适其人,无论如何都要审,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总之是保不住了;其二,待审出了张适的口供,再去抓那些与张适一样强夺民宅、作风不谨之人。
诸位臣僚哪一个不是人中之精,听出来这两点意思,也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其一,同张适马上、果断、坚决地断绝所有关系;其二,赶紧洗干净自己。
一场朝会,风云变幻,每个人走出大明宫时,都被春风吹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多数人仍旧不能明白:为什么高仲甫不出来说句话呢?
他只要跺跺脚,圣人就会放过张适,不是么?
那乳臭未干的陈留王,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
殷衡急冲冲地回到家中,却在前院里撞上了前来送礼的林丰。
“哟,原来是殷家大公子!”林丰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搬运着几只箱子,见他来了,忙搓了搓手满脸堆笑道,“奴婢正为淮阳王殿下给殷小娘子送礼来呢,大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殷衡脚步顿住,狐疑地望了林丰一眼,摆手让那两个小厮退下。他伸出手去,将那箱盖稍稍打开一条缝,登时黄澄澄的光芒散了出来,他“啪”地一声又合上了箱子。
“退回去。”他冷声道。
林丰为难了:“大公子,这可不厚道……我家殿下这也是一份心意,便昭信君都答应了的……”
殷衡再也不想理他,径自往母亲所住的院子里奔。
昭信君许氏和丈夫殷止敬早已离居,殷衡闯进来时,许氏正在点着礼单。
“这是什么?”殷衡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您知不知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敢把成箱的金子往家里堆?朝廷现在忌讳这个——”
“朝廷忌讳的不是收受金子。”许氏慢悠悠地道,“朝廷忌讳的只是结党营私。”
殷衡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想思考这二者有何差别:“总之您的亲家翁,马上就要下大理寺候审了,您还一点儿不着急吗?”
“急啊。”许氏顿了顿,“怎么不急?急有用吗?我今日听闻了早晨的事情,立刻让秀仪去找高公公了——她们家的关系,还是她熟络。她现在还没回来,但我又听闻了刘嗣贞说的那番话——我想高公公是不会帮忙的了。”
张秀仪便是殷衡的正室夫人,张适的亲女儿。
殷衡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为何?”
“人啊,若有可能引火烧身时,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救火?”许氏叹口气道,“我看亲家翁是救不回来了,我现在更担心你,张侍郎给秀仪买过宅子,转给了你的。”
殷衡只觉浑身发凉,“我去将那房子卖了。”
许氏横他一眼,连骂他愚蠢的力气都没了。
“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一个人还能帮我们。”
殷衡眼中一亮,“谁?”
许氏却已站起身来,推开他往外走去,“只要你还没将人家派来送礼的使者给骂走……就还有机会。”
☆、第84章
第84章——峥嵘初露(二)
陈留王第一次上朝的英勇表现,不出三日便传遍了内闱。し
“这陈留王,小时候就浑,没想到去了朝上还敢这么浑。”绫儿掩嘴笑道,“若不是刘公公给他救场,他岂不要成了众矢之的?”
殷染笑笑,并不想告诉她,段云琅最高兴的就是成为众矢之的。
那也好过一个人寂寞空虚到死。
但她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段云琅从此给人留下了一个莽撞而正直的印象,但,谁知道呢,他其实既不莽撞,更绝不正直。
开春这第一场朝会,每一个人都成了他的棋子,每一句话都成了他的帮腔,圣人、张适、刘嗣贞、高仲甫,连带他自己,都像是静心排演好的傀儡——
不管怎样,他赢了。
张适已翻不了身了。
只是张适这条无关大局的老咸鱼,打压了他能有什么益处?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瞎胡闹。
这回段云琅再来时,殷染看着他,表情便带了似有若无的笑。多日以来连轴转,他已很疲倦了,偏还被她这笑容在心头点起了火,凑上前问她:“笑什么?”
“笑你年少有为,一步百计。”殷染去将膏烛点上,深夜里,两个人的影子被烛光映到了墙壁上,叠在了一处。他从她身后抱着她,蹭着她的颈窝道:“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我猜猜啊,”殷染点了点脑袋,“你手里强占民田的证据,不止是张适的吧?”
段云琅一怔,立刻便埋首在她发丝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抖动得一抽一抽的,“你太聪明了,我真想杀了你灭口。”
殷染眨了眨眼,“是不是你还有高仲甫的把柄?”
段云琅的手臂渐渐收紧了,“你说说看。”
殷染慢条斯理地道:“刘公公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不敢帮张适讲话了,这是人之常情。可其他人都好说,毕竟位卑言轻;高仲甫,为什么也一声不吭呢?张适明显是为他做事的人呀。可见他在你弹劾张适的那一刻,已决定放弃这个卒子了。因为……因为他也占了地,而且他占地的证据,早就在圣人手里攥着了。圣人还更进一步,把当朝大小文武全都拖下了水,高仲甫再如何骄横,也豁不下这个面子搅和这么大一场是非——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段云琅不说话了。
殷染反而起了兴致,反手摸摸他的脑袋,“哎,我说中了没有?”
段云琅闷闷地道:“说中了,全说中了。”
殷染高兴了,反而不知说什么好,眼睛里泛着幼稚的快乐,末了也只说了一句:“你真厉害!”
这单纯的四字夸奖,比他素来所听见的各式各样的赞美谀辞都要来得真切感人,他的唇自她纤白的脖颈吮吻到耳垂,呼吸烫得灼人,“是呀,我这么厉害,”他带着暗示的意味将她圈紧在自己怀里,让她感知到自己的热度,“你就收了我吧,好姐姐。”
她红着脸,声音压低了:“你怎么……这说正事儿呢……”
“我这也是正事儿。”他声音沙哑,“天大的正事儿。”
“胡扯!”
“怎么胡扯了?”他的手臂像缠人的海藻,将她裹紧了,胸腔里一颗心被挤压着几乎要出了窍——“我没了太子位,也还是好好的;可我要是没了你,我一刻也活不下去。你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正事儿?”
她有些尴尬,有些羞涩,低了头,他便去吻她那珍珠般小巧的耳垂,满意地看着那里的颜色一点点变作深红。她悄声问他:“你明日……”
“明日无事。”他的手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解开了衣带,他就这样拥着她,跌跌撞撞将她往床上引……
***
“五郎。”
“嗯?”
“我还有一桩事,没想明白。”
“嗯?”他不知餍足地舔着她颈下白皙的肌肤,给她的回应仍旧只是一个懒懒的单音节,从鼻腔里闷哼着发出。
她被他弄得既痒且躁,难耐地道:“刚刚才……你别……”
他干脆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
“嘶——!”她吃痛地叫,清丽的脸庞全都皱了起来,“殿下当真属犬,恶犬!”
他不乐意了,“那你就属猫,吃饱了就挠人。”
她睁大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不敢置信地道:“这挠人的是谁啊这……”
他又隐秘地笑起来,一点一点去舔吻她那被自己咬出了血印子的颈项肌肤,男人的气息萦绕着,又钻进了她的四肢百骸里去,让她难堪地兴奋。
“我……我是想问你,”她低喘着道,“为何要办张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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