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那些话不够悦耳,甚至是刺耳的,就像现实一样。床帘拉下,被褥覆上,隔绝了阳光和空气的同时,也隔绝了所有令人不快的过往与将来。他们在被子下面焦急地动作,早晨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此刻全都乱得不成形状,急切的亲吻与摩挲带出滚烫的颤栗,像是赤足行走在炮烙之上,疼痛难忍,可是无法离开。
并不充分的爱抚过后,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低喘着道:“可以了么?”
团团黑暗之中,她舒展着皓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轻笑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响在他的耳畔:“你今日格外着急。”
他顿了顿,放弃与她和解,决定直接攻城略地。
她的手臂突然收紧了,眉心蹙起,忍耐地咬着牙,可终究没能管控住自那牙关之间逸出来的呻-吟,甜腻的,熏得人心都要发软。他感觉到了,眼神一暗,即刻动作得更加激烈,直到他自己都自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哼声。他一手抓住她两只胡乱作恶的手臂扣在枕头上方,另一手撩开了热死人的被子,眼睛里那飞快纵逝的情-欲的辉光便这样不管不顾地披离而出了,似潜伏水底的暗影突然现了形,那是一头兽,一头巨大的凶残的兽,这头兽低低地嘶吼着,湿热的舌头扫过她敏感的耳垂,四爪抓扯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劈裂开来……
她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背脊,些微的痛,却更刺激。他仰起头来,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滴答落在了她的锁骨,滚烫似一点火痕。
有时候,只有痛,才能解了痒。
自情-欲的巅峰跌落下来,将一切意识重新一片一片拼凑回去,才觉出脚下虚软。飘忽中摔得不疼,但却心悸得可怕。好在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情人,□□过后,他会耐心地吻她,安静地抚摸她,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床上和身上的乱象。她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方才被掀动得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床顶,渐渐地笑出了声。
听见这诡异的笑声,还在抽褥子的他停了动作,疑问地望过来。
“白、日、宣、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色、无、耻。”
他挑了挑眉毛,直起身道:“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了,对着你的时候,也不时常想宣淫的。”
“……”她脸上臊得可以蒸鸡蛋了,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摇头晃脑地叹口气道:“你听过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吗?‘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犹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就是说,见不着美女的人,当然不能叫君子;得像我这样,见着美女还能不至于时时乱了套的,才是不好色的真君子。”
她将被子把自己头都罩住了,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你怎么不乱套了?你乱套得很呢!”
他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清理完了,又爬上床来,将她连人带被子全抱住了,低声哄她道:“是是,我乱套,我最乱套。我将那些字帖都收好了,你现在还想不想看?”
经他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才是正事。忍不住又剜了他一眼,下床披衣时又险些摔倒,他连忙扶住了,表情隐忍地问道:“……弄疼你了?”
她不答话,只一瘸一拐地往桌边走。那只绿漆小盒已看过了,还有一只红漆的,打开一看,却是两只草编的小蚱蜢。
段云琅走过来,看见了也是一怔:“这东西也要单独装一盒儿?”
殷染将那两只草色都已发黄的小蚱蜢拿起来看了看,表情淡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叫段云琅怀疑方才床上那个与自己一同辗转呻-吟的女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一个。殷染起身将两只盒子都收入了箱子里,回过头来,才见段云琅还在发怔。她笑笑道:“那是我小时候爱玩的东西。”
他低着头,走上前,将她的手捂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又笑道:“是不是挺没劲儿的?我小时候,拿着那两只草蚱蜢,可以玩一整天。要是有人来陪我玩,就更好啦。——可惜没有。”
每一句话都是平铺直叙,偏生到了最后一句又莫名地逗趣,他笑不出来,只低声道:“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
她怔了一怔,旋而道:“傻瓜,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欺负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你说殷衡吧,他确实是欺负我,还曾经借着酒醉撒酒疯——可是殷家里肯跟我说话的人实在不多,他是其中一个。”顿了顿,又道,“只是自从撒酒疯之后,连他也不跟我说话了。”
“他怎么欺负你的?”他闷闷地道。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笑意盈盈,“你以为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他说不出口。
她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傻瓜,你以为他真能欺负我?”
他奇异地安定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很想我阿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日,我还以为今日来探望我的是阿耶呢……那两只草蚱蜢便是他给我编的,陪我玩得最多的,也是他。”仿佛是站在地心有些冷,殷染皱了皱鼻子,段云琅连忙拉着她去桌边坐下,又去烧了一壶热茶给她捧着。她看着他来来去去地忙活,眼神里有些迷惘了,她从来不曾感知到这样明确的关切,父、母、兄、姊,都不曾给过她这样明确的关切……
“我也说不上喜欢读书写字,只是若不读书写字,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殷染低着头又道,“好在我家里书多,后来去了秘书省,书更多了。我想阿耶是高兴我呆在秘书省的,我在家里,总是给他添麻烦……他处理不好,每每在我和昭信君之间来回跑,他很累,很难过。于是……我就宁愿成日成日地留在秘书省,有时候还会在秘书省过夜。”
“这是好事儿。”段云琅柔声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殷染恍惚转头看着他,那眼神竟然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雨淋过,长长的睫毛都变作了厚重的雨帘。她忽然又恍惚地笑了笑,轻声喃喃:“是啊,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这分明是一句柔肠百转的话,却听得他心中揪痛。这话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他忍不住要问——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走了,你的母亲过世了,而我,被废了。
这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可是殷染却已经很累了。她闭上了眼睛,依恋地抓着他的衣襟,身子朝他轻轻地靠了过去。
他小心地抱住了她,就像抱住世上最珍贵又最脆弱的琉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尽力了……脖子以下什么的……
段五表示很不高兴。
☆、第83章
第83章——峥嵘初露(一)
年关过后,百官归位,却发现朝堂上多了一个人。
陈留王,段云琅。
他现在的官阶不高,仍是护卫天子的左羽林大将军,但他每次都必要穿得整整齐齐,冠带巍峨恨不得把自己压老二十岁。大朝时诸臣便议论着,这惫懒无赖的陈留王倒确实生了一副风流好皮相,这样周正一捯饬,立马就将旁边的淮阳王给比了下去。
而立刻,诸臣便又发现,这陈留王,绝不是只有一副风流好皮相而已。
他的第一封奏本,便是弹劾前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今任户部侍郎的张适,在城郊强占民田,大兴土木,蓄奴养婢,奢侈行乐,极尽耳目声色之好,而不以国事为重……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说,这摆在台面上一吆喝,不是让大家都想起至正十四年那两次延英奏对?把陈留王从太子位上拱下来的,不就是这个张适?可见这陈留王锐气有余,智谋不足,想要什么全都写在脸上,那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样子。
有人说,当年废太子,也不全是张适一个人的“功劳”,后来刘嗣贞已经把张适打压去了户部,陈留王这会子又何必穷追不舍?而况他说的这些罪证,都什么罪证啊?不就买点儿地,玩几个女人,这能把张适拉下马吗?
有人说,别忘了张适背后可是有高公公撑腰的,若不然,当年废太子哪得如此轻易?陈留王这刚一上朝,就自己找钉子碰,这不是犯傻充愣么?且等着瞧吧,待高公公出来说一两句话,陈留王就该被打回原形了。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从清晨上朝,到午后散朝,段云琅慷慨激昂幼稚天真地说了那么一大摞,将张适骂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了,而高仲甫,却始终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张适张侍郎急了。
他自然也在朝上,只是他所站的班次靠后一些,屡次向前排使眼色而高仲甫却只当做没有看见,他是真急了。赶忙爬将出来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六七个头,才抬起一双浑浊老眼冲高高御座上那人道:“陛下!臣是老糊涂了,可臣是忠心的啊!臣买地,可花的也是臣几十年攒下的俸禄,陈留王殿下说臣强取豪夺,这是、这是诬蔑臣啊陛下!”
张适这一叫冤,立刻也有旁的大小官员出列为他辩护。段云琅侧身站在殿上,听他们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表情里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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