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刘垂文掀帘而入,见这情状,道,“殿下又腿疼了?”赶忙过来,然而他的手一搭上段云琅的膝盖,已被他断喝一声:“别碰我!”
这一声正义凛然,骇得刘垂文脸色青白地抽回手去。然而段云琅那双桃花眼里却忽然蓄足了盈盈的水光,可怜劲儿直冒:“刘垂文,我疼……”
“得得,奴去找樊太医。”
“不可。”他又疼得龇牙咧嘴一番,才说出话来,“不可找太医,这要是让宫里头晓得了……去城里请个大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五:如果这叫驮的话,那你是什么?
刘垂文:……
☆、第78章
第78章——天恩
年关上最冷的时候,承香殿里的用炭总比旁的殿所多出一倍不止。因为这是圣人最常歇息的地方。
段臻走入内殿,见银烛高烧,案上整齐码着御膳房特制的点心,却全未动过。许贤妃正斜倚榻上,一手抚弄着怀中的白猫,一手持一卷佛经,看得入了神。
“特让人送来的,怎么不吃?”说着,段臻随意地拿起一块蜜饯抛进了嘴里,又凑上前来,“什么东西,如此好看?”
许贤妃淡淡道:“《金刚经》。”
段臻微微一笑,在她的榻旁坐下,“三十二相,皆是非相。”
许贤妃将经书放在一边,凝了他片刻,忽而叹了口气,“何必呢?”
“嗯?”段臻仍是微笑,眉梢轻轻上挑。他的确是个面容周正的男子,但更吸引人的是他那安静从容的气度,总是不知不觉地就将人的言语心声都诱引出来。
许临漪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岂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她总心甘情愿。
“何必要与高仲甫争个鱼死网破?”她的声音很轻,但在“高仲甫”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她已看见他毫不掩饰地皱了眉,“你的皇位是他给的,你的天下也是他给的……他的势力如今盘根错节,所谓心腹大患,一旦拔除,自身也命不久矣……”
“你想多了。”段臻很平静地截断了她的话,“内闱寺人再是权威赫赫,也无人承继。朕并不打算同他周旋,端看他自取灭亡即可。”
许贤妃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段臻望向那案上点心,又道:“你若不爱吃这些,朕便让他们再换个花样做。”
许贤妃笑了,温顺地摇了摇头,坐起身来,拈起蜜饯也入了口,笑道:“陛下送的东西,妾哪有不爱吃的?只是每次都让御膳房开小灶,怪不好意思。”
“这会子倒晓得不好意思了。”段臻的眼里也带起了笑意,“朕成日价到你处来,你便不觉不好意思?”
“陛下!”纵是三十余岁了,许贤妃这一嗔一笑,仍是风韵万千,眼底光华流转,令人移不开目光。段臻便痴痴地凝着她,他知道她是这样夺目的女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作何表情,都不会被忽略。但另一个……另一个女子,就与她完全不同了。
许临漪和颜慕知,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他愿意带出门、带进宫,让她宝妆丽服,翩跹于众人惊艳的目光中。
一个,他只想收起来、藏严实,让她素衣素颜,永远葆有那一份温柔宁静。
那一份独属于他的温柔和宁静。
——却已经离开了他很久了。
这一晚,许贤妃侍寝。
老夫老妻了,床笫之间并无太多激情,但有时候,极端的熟稔就是另一种激情。段臻习惯在黑暗里摸索她,灯都灭了,许贤妃伸出手去主动揽住了他的脖颈,他的表情微微一僵,只是她没有看见。
他的吻落下来,渐渐地,在她身上点起一丛又一丛的火焰。明明是世上最危险的火焰,烧得不管不顾毁天灭地,可他的动作却偏偏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不似一个帝王。她想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温柔,但他的温柔全都是杀人的陷阱。
就为这一份温柔,不管他爱过多少个女人,不管他还爱着哪一个女人,她总还是愿意在这黄金牢笼里等他,她总还是愿意容纳他的一切惶恐与悲伤。
“慕知……”巅峰来临的一刻,他的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粗喘。两个人都在颤抖,一个是热得发烫,一个是冷得冻结。
待那一阵□□的漩涡席卷而过了,许贤妃抬眼看着晃悠悠的床帐顶,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一双眼沉静无波,既不愤怒,也不得意,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
那个死去的女人,漠视着她,也漠视着他。
她想笑——你瞧不起我么?可你当年为他也是使尽了心机手段,便连要死了还不忘讹他一辈子呢!你瞧不起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头来又活成了什么样子?我说了,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你又老又丑地死,我还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地死……
颈窝处渐渐被濡湿了,她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她所爱的男人在她的怀抱里无声地哭泣,为另一个女人。
她已经麻木了。
***
五鼓,早朝。
段臻纵被人说成是袖手天子了,也从未误过一次早朝。哪怕在朝堂上只能做做样子,他也坚持一定要去做做样子。
许贤妃伺候着他更衣洗漱,将人送走后,回转身便招来了玲珑。
“将这个送去查一查。”她指了指案上的点心碟子。
玲珑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什么也没说,领命称是。
“你见我莫名其妙是不是?”许贤妃却轻哼一声,“他每一回赐汤赐膳,我都要送去查一查,明明每一回都查不出什么来,可我却还是要查——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碗饭里就下了□□?他那么恨我。”
贤妃娘子今日心情不好,玲珑听出来了。她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爱说的话,便是“他那么恨我”。
“娘子,”待许贤妃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玲珑才终于大着胆子通报道,“张公公已候在外头了。”
***
“这小蹄子想嫁陈留王,竟来找我?”许贤妃冷笑,“这是什么脑筋?”
张士昭道:“依奴婢猜想,她是看准了娘子心地仁慈,又是六宫之长,特想着来巴结娘子呢。”
“要巴结我,她能给我什么?”许贤妃淡淡一掠眼。
“娘子,她是沈才人的亲妹妹……”张士昭缩着脑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她说,她知道沈才人是谁害死的。”
许贤妃的手抓紧了案上佛经,直到呲啦一声,那贝叶的纸卷被她长长的指甲所刺破。她的脸色苍白,但声音仍端得平稳:“是谁?”
张士昭为难道:“这奴婢却不知,她不肯说,只说她手上有证据,对娘子一定是有益处的……”
许贤妃静默了很久,终而,轻飘飘地一笑。
“要嫁五郎是吧?这有何难。”慢慢道,“让她写封八字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段臻的女人们都很可怜,段臻自己也很可怜,总之在一个病态的大环境下,随波逐流地跟着变病态的人总是很可怜的……
☆、第79章
第79章——无家(一)
刘垂文从坊间的医馆请来了一位大夫,自己避在阁外候着。未过多久,那大夫提着医箱出来了,刘垂文忙两三步迎上前去,“先生可开了药不曾?奴婢好去抓药。”
他不问殿下腿脚有何毛病,只问自己职分,那大夫一听,便知这小宦官是个角色。他走到院落影壁之外才停了步,道:“小公公留步,老夫的药方已交给陈留王殿下了,小公公自去问他即可。殿下这腿寒是老毛病,怎么这样久了才看治呢?如今用不得猛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这话说得七拐八绕,刘垂文听来,心下先沉了沉。待送走了那大夫,他走回殿下的寝阁里,却猝然遭了一声厉喝:“出去!”
他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着跑到阁外,再一回想,方才仿佛瞧见殿下坐在地上,身前的书案上摆着一摞奏纸。他估摸着殿下是在处理政务,才叫自己回避的。
然而旋即里头的人又出声了:“进来吧。”
刘垂文莫名其妙地走入来。
殿下的确在处理政务,案上的东西有一些还是刘垂文从阿耶那里拿来的,是高仲甫在长安城郊强占民田的案底。刘垂文呆立了半晌,忽然觉出味来:“您的药方呢?”
“什么药方?”段云琅淡淡地道。
“方才那先生说了,给您开了药方。”刘垂文睁大了眼。
“哦,”段云琅头也未抬,“我烧了。”
“什么?!”
“我不能让旁人知道此事,我不能去抓药。”段云琅的神色一派自然,“他们都盯着我呢。”
刘垂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段云琅又道:“圣人管我要东西了,你帮个忙,将这些,”他从那厚厚一摞纸里抽出了三四张来,“交给……”他想了想,“交给周镜吧,不要通过你阿耶。”
刘垂文接过来,那三四张都是地契,看不出什么门道。他挠了挠头,眼睛盯着书案上那一堆,“您这里不是还有很多么……”
段云琅轻轻笑了一声,“我怎么也不可能全交啊。”眸光潋滟斜飞,“父皇想让我当他的马前卒,我却还不想被马蹄子踩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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