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也还是停留在表面。
李氏摇摇头,这个男人,根本从没用过心去感受体会理解过任何人。
“你大女儿,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口中说着讨厌和怨憎,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强烈,你只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对你心软,还是会尊你如父,你信是不信?”
信或者不信……有什么关系吗?
他又不需要顾婼去做什么?何必急着挽回一份早已经不知丢去哪儿的父女情?
心里这般想,到底是配合着李氏说:“你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她确实一直都十分尊敬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就够了。”
够什么?
顾崇琰很难理解,有些受不了地蹙眉,“你究竟要做什么?即便我跟他们能冰释前嫌,那又如何?”
李氏却不打算说。
以她对顾崇琰的了解,要是他知道顾妍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还了得?日日都要往人家跟前凑吧?
终究,还是有些无法容忍……若非为了婷姐儿,她也不想顾崇琰再去招惹那几个人。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照我说的去做。”
李氏一锤定音。
顾崇琰紧紧咬住后槽牙,扯着嘴角干笑两声。
女人,到底是太聪明了不好。太自主了,也不好。
……
顾妍回到房里不久,景兰便过来悄声与她耳语:“伴月姐姐说,大小姐将那只榆木匣子收进库房了,原先十分珍视宝贝的,这时候却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顾妍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怎么相信,顾崇琰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改过自新……以顾家人骨子里的贪婪,要顾崇琰拿出这么一整套头面来,心里恐怕都要滴血了。
他不会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除非这件事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谋事先谋心。
他们几人之中,唯有母亲和姐姐更容易入手,从她们切入,其实很容易能达到目的……
可顾三爷要什么?李氏要什么?
西德王府有什么是他们都争相图谋的?
顾妍无心睡眠,将人都赶了出去。
屋里点着亮堂堂的灯光,她立于案前挥笔直书,默写着《道德经》。
老庄之道晦涩难懂,一贯不是她所喜欢的。前段时日住在舅舅那时,柳建文说她字写得不错,让她帮着抄写誊录书册,大多是些佛经道典。一遍遍写过,意外地让人能平息下心情,宁静致远。
偶有烦闷,便靠书写来平复心情,荡涤凡尘。
烛泪滴滴落下来,在烛台上凝成一大块,茶盏里的水换了三壶,光线渐暗。
主子不睡,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在外间打着瞌睡,时不时朝内室望了眼。
顾妍直到手臂酸麻难耐,这才终于停下来。
半刀澄心堂纸去了大半,面前的纸张叠了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写着端正秀雅的簪花小楷。
她甩甩手臂望了眼更漏,就快子时了。
中秋也要过了。
依旧没有倦意,但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连外头值夜的丫鬟也不敢睡。
熄了两盏宫灯,屋子里陡然昏暗下来,雪白墙面上映着跳动的烛火。外间窸窸窣窣响起丫鬟躺到被褥里的声音。
她笑了笑,将毛笔放入了笔洗中。青花瓷冰裂纹的笔洗口不知何时磕了一个小缺口,屋子里光线暗,顾妍没注意,一不留神蹭到,指尖便是一阵刺痛。
甩了甩手,顾妍本想看看伤口如何,却见在烛光下,一道细长的伤口慢慢愈合,很快连丁点儿痕迹都不剩,只有指腹上残余沁出的一点鲜红。
顾妍大惊失色。
她仔仔细细翻找,却始终寻不到那个伤口。
莫名地想起上次在慈宁宫放血,腕子上虽后来包扎好了,然过了两日,再将纱布拆开,也是没有痕迹。
正常情况下的伤口,哪能愈合地这样迅速!
顾妍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狠了狠心,又在笔洗缺口上用力蹭了一下。这次的伤口比上回还要大,也更疼,立刻就有血珠子滴下来,落到笔洗乌黑的墨水里。
然而那个伤口,依旧在肉眼注视下,渐渐消失。
顾妍脱力般跌坐回圈椅上。
随后,又急匆匆去将笸篓里的银剪子拿出来。
指腹、手背、掌心、腕子、胳膊、大腿……
一处处试过来,利刃一次次划过,剪子狠狠扎进肉里,她疼得满头大汗,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然而再如何严重的伤口,到最后,都会变回细嫩雪白莹润无暇的肌肤。
她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砰。”
银剪子掉在了地上,外间又有动静了。
“小姐?”忍冬在外头问:“怎么了?”
她唤了两声,顾妍没理会,忍冬下榻趿上鞋子就要走过来。
顾妍感到脸上一片湿润,滴答滴答的水珠子落在手背上。
“小姐,您怎么了?”忍冬疾问。
“别进来!”
她现在身上的衣裳都染了血,虽然伤口愈合,但在划破肌肤的瞬间,依旧有血液沁出来。
满身都是鲜红,却寻不到一丝伤口……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怎么会……她怎么就成了这种怪物!L
☆、第233章 传承
今儿在外头的若是旁的人,此时只怕说什么也要进来瞧瞧,但若是忍冬的一根筋,便也只会听从顾妍的吩咐。
既然主子说了不许进,她也便直愣愣站在外头。
屋里没有动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极浅的抽气声。
“小姐?”忍冬又唤了遍。
顾妍忍耐了一下,按捺住跳脱到嘴边的呜咽说:“我没事,你出去!”复又深吸了口气,“到外头去,今儿不用你值夜。”
忍冬微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唇终究是乖觉按着吩咐去做,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外头。
顾妍伸手捂住脸,有湿润的东西沿着指缝流出来。
这不是在做梦……可她究竟是怎么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任是谁能知道——又不做粗活,也不舞刀弄剑,哪里容易受伤?
最近的一次……无非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里,阿齐那用匕首刺进她的腕子。
可她以为只是这么便结束了,以为只是因为阿齐那的原因……她从未联系到自己的身上过,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抱膝将脸圈进手臂里,青石砖上的凉意一丝丝涌上来,冷得她浑身打颤。
直到有一只手掌慢慢放到头顶,安抚般一下下地轻拍。
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她。
顾妍抬头望过去,泪眼朦胧里看到一双沉静的眸子。
萧沥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你怎么了?”
他蹲下与她平视,目光扫过素衣上沾染到的点点鲜红,又拾起扔在一边的小银剪子,蓦地沉默。
面前的小姑娘陡然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挪了稍许,又将自己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处于恐慌惊惧状态下的小兽。
“阿妍。”萧沥低唤,她一动不动。似是在紧紧盯着睡鞋尖儿,又像是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了何处。
他移近稍许,顾妍突地颤抖。
萧沥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道:“你别怕。”
不知该怎么说。他却不想看她这个模样。
伸手用力将她揽住,不顾小姑娘的挣扎牢牢箍紧手臂,单薄的身体冰凉,他不由收得更紧,下巴抵住她头顶的发旋。喃喃说道:“别怕……没事的。”
笃然的语气让人莫名安心,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最薄弱的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击溃,体无完肤。
顾妍抓紧他的前襟摇头低泣:“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你不会明白,身体的这种变化让她有多么的惊惶不安。
她就是世人眼里的山魈魍魉,妖精鬼怪!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我懂。”
萧沥握紧了她的手,“你连杀人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相信我,这没什么,别想太多。”
掌心指腹的厚茧刮过她幼嫩的皮肤。一点点地摩挲着。
顾妍不明白他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细想才知,她还未开始解释,他却好像已经了然于心。
顾妍抬起头定定瞧着她,满脸泪痕犹在,“你早就知道了?你其实一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她抓过那把剪子,对着腕子就要扎下去,萧沥眼疾手快拦住她,剪子刺进掌心,有鲜血顺着滴落下来。
顾妍倏然一怔。
“你别这样。”他面不改色:“会疼。”
顾妍要去看他的伤口,他不让。拔出剪子便放回笸篓里,随意抹了把,将手背于身后,淡笑道:“没事。”
没事?什么叫做没事?
这么明晃晃地扎进去。哪能没事?
他又不是她……
忽的愣住,顾妍仰起了头。
萧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下投了长长的影子,背着光,唯有一双眼睛极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平静下来。
萧沥是翻窗进的,槅扇打开,窗外的风吹进。未绾的发丝微乱。
顾妍走近几步,几乎贴在他身前,淡雅清香闯入鼻尖,她目光灼灼,“我的这些不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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