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协助倒也罢了,她却能通过这个便利,给顾家送去了中秋的节礼,作为往来,他们当然也要还礼,上门来的竟还是顾崇琰身边的长随!
顺道给带来了顾婼的添妆。
柳昱还记得那一匣子红宝石蝴蝶头面,鸽子血红鲜艳极了。
作为一个父亲,给自己女儿添妆当然无可厚非,可顾崇琰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顾婼早就不是顾家的人,顾崇琰做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为了哄骗柳氏,想要趁此机会死灰复燃!
或许是他想多了……若顾崇琰是个君子,那就当是他柳昱小人之心!
但他一点都不想冒险去尝试……十多年夫妻,顾崇琰当然知道,柳氏是如何的容易心软。
万一……哪怕是万一的机会,他也绝不容许!
“世上的好男儿都绝种了?还是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柳昱抚面痛心疾首,“你可真是给我长脸,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旁的就罢了,这事却是没得商量!
“父亲……”
柳氏低喃。
父亲的目光,如寒冰利刃,刀刀刺在心头。
“你明不明白?”柳昱长叹,“玉致,你不要糊涂!”
柳氏道:“父亲,他救了我,也救了婼儿,我感激他……”
“那又如何?我已经替你还了,谢礼送上门了还不够吗?非要你多此一举?”
柳昱冷嘲:“感激和心悦是两码事,你活这么多年,莫不是还没弄懂?感激代替不了怨怼,也抹平不了曾经……”
“我都知道!”
柳氏疾声打断,抬起头,望进父亲一双清亮愤怒的眸子里,“父亲替我做的,我都理解。我应当怎么办,心里自然有数。我虽然是个弱质女流,最基本的尊严和骨气尚有,该有的理智也都有!我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柳氏无奈闭上眼,“父亲,我们之间,总是要做一个交代。”
当年不明不白,让顾崇琰吞下哑巴亏,柳氏甩手走人。
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先前顾崇琰是出于什么原因帮她柳氏并不清楚,但她至少很理智很清晰,并不曾迷失。
柳昱替她送去的谢礼是柳昱的份,她送上节礼只是要与他做个了断。
柳氏并不是个知晓大道理的,她一根筋,求只求坦荡磊落,无愧于心。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
顾崇琰帮了她和顾婼,这是不争的事实,顾崇琰弃了他们母子三人,这也是曾经的过往。
有句话叫往事随风,从大理寺判下义绝书时起,她就决定好了,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她不想要欠了顾崇琰的人情……
何况她若真想首尾苟合,至于光明正大地走大门路子?
顾三爷现在的妻子,是魏都的胞妹,顾家现有的辉煌,李氏功不可没。
顾崇琰什么人,柳氏都看明白了,他不会舍得李氏给他带来的好处,而她自认自己也还没有那么贱,非要巴着一个人不放。
她有女儿,有儿子,有父亲,有兄长。
往后的日子,不是非要有人相伴。
顾崇琰送上顾婼的添妆,柳氏虽然惊讶,倒也没有多少触动。
无论如何,婼儿都是他的女儿。
合该如此。
柳氏幽幽看向柳昱,“父亲,我有分寸……”
湿润细亮的眸子,柔软,却又坚韧。
顾妍挽着顾婼漫步踱回院子,月上柳梢头,十五的圆月格外明亮,周边一圈光晕明朗,层层递推,染了七彩。
她感慨道:“以后再要这样的机会恐怕就少多了。”
顾婼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缄默不言。
“姐姐怎么了?”顾妍停下来看她。
这段时日她闭门不出,其实许多事都不知道。
顾婼看起来烦恼又纠结,像是立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无措不知该选择哪条路。
她握紧顾妍的手,指尖却是颤的。
“他给我添妆……阿妍,他竟然差人给我添妆!”微红的眼眶里,那双明眸隐含触动。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你分明下定了决心要恨、要厌,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铁石心肠,却发现其实恨意根本没有你所想象的浓烈。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你明明十分了解他的秉性,反反复复对自己暗示着、警戒着,要小心谨慎莫要掉入圈套陷阱,却还是额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兴许人家已经改过自新。
有没有这样的人,让你既恨又敬……
顾妍不知道,两辈子下来,她已经无感了,或许她骨子里像了顾崇琰的,能硬得下心肠寡淡薄情。可顾婼不一样……她随了柳氏,同样足够心软。
缓缓放开顾婼的手,顾妍淡淡地笑:“所以呢?他给姐姐添妆,那又如何?你喊了他十多年父亲,这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顾婼蓦地一愣。
“不给你添,你会觉得理所当然,记得捎上你一份了,便要感激涕零?”顾妍直直望进她的眼里,“姐姐,你是这么想的吗?”L
ps:昨天去了趟医院,没赶得及回来,明天再给大家双更补上,抱歉~
☆、第232章 回不去
是这么想的吗?
顾婼其实自己也搞不明白。
大约是新嫁娘总会不自主地忐忑焦灼、忧虑劳思,因而对待凡事亦变得格外敏感。
以前张祖娥待嫁时,顾婼也曾想过,哪一天自己也快要出嫁了,会是什么样的……终究是不曾身临其境,不能体会到个中苦乐酸甜。
顾婼指尖冰凉,手儿颤颤的。
“我……我不知道。”
顾婼如实说,懊恼地抚上前额,“那天我吓坏了,娘亲一直在流血,我六神无主,是他安慰我,叫我不要怕,还说……凡事有他。”
顾婼自小懂事,很少让人操心,顾崇琰大概是知道长女的乖顺,通常不如何教导关照她,起码在顾婼有限的记忆里,这样来自父亲温暖关怀的话语少得可怜。
乍一听闻,就觉得鼻头发酸,眼泪流得更极了。
她没说话,顾崇琰也没说,她只听到他长长的喟叹了一声,既无奈又感伤。
顾婼的心里就像是霎时缺了一块,酸疼得难受。
顾妍始终沉默。
大致却能想象出顾崇琰那副满怀愧疚又心疼不已样子……
近在眼前的真实,也不可避免的虚伪。
头顶着清辉,月华如水。
“我们离开顾家的那一天晚上,月色可没有这么好。”
顾妍仰起头看,“那晚天上都阴沉沉的,一点儿亮光的都没有,闷得让人觉着十分压抑……”
声儿淡淡,如忆往昔。
顾婼浑身一震。
顾妍说的是他们被驱逐出家门的那一天……
外祖父早了两日将顾婼从顾家接出来,因此她并不曾真正体会到那日的情形,可是当母亲阿妍和衡之去了客栈,看到母亲衡之面如死灰,还有妹妹脸上高肿的掌印时,她根本不难猜测想象。
锥心蚀骨的痛,她也不是没体会过。
被自小视若神明般尊敬爱戴的父亲利用背叛。被生活教养的家族抛弃放置,再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受难,哪怕有一点点自尊自我,顾婼也无法无动于衷。
当时恨透怨透。心如止水,可为什么现在被翻出来,她却是隐隐带了一种宽恕的心态。
其实某些东西,从再见顾崇琰的那一刻起便无声滋长。
她会想父亲为什么不要他们了?
也会想他是不是后悔了……
直到那匣子送到自己面前,某些被埋得极深的情感。就如打开了闸门的水流,倾泻而出,愈演愈烈。
“是什么?”
顾妍突地问起:“他给你送什么东西来了?”
顾婼讷讷说:“一套鸽子血红宝石头面……”
话音才刚落,就听到了低笑声。
“鸽血红啊,手笔确实不小了。”顾妍收起一缕鬓边碎发,掰着手指细算,不经意地喃喃说道:“前头顾家落魄到那种地步,现在一个户部宝泉局的司事,竟也能拿得出鸽血红了……这得是多少年的俸禄总和啊……对姐姐,他确实是有心了。”
顾婼脸色倏然惨白。
顾家中落。平地而起,是靠着谁才有的如今风光繁华?
那套鸽血红的头面,足需上千两,顾崇琰一个司事,足以担当得起?
他真能什么都不管,只将自己积蓄拿出来给顾婼添妆?
念头一闪而过便晓得不可能了……
夜风阵阵,微凉,像是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发颤。
顾婼直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腾起,冻得肠胃痉挛。恶心上涌。
顾崇琰,居然拿李氏给予的东西,给她添妆!
她眼里所谓的诚意和关怀,俱都带上了李氏的影子!
额角鼻尖沁出薄汗。顾妍轻轻挽住顾婼的手,往院子的方向带。她全身软绵绵的,如同傀儡般任由顾妍牵着走。
挽着的那只手臂紧紧绷着,足见她的压抑和忍耐。
人哪,就是如此。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
爱和恨之间的相依相生难分界限。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纯粹的厌憎呢?
因为那个人是父亲,因为他们之间有那样一份磨灭不了的骨肉血缘亲情,所以顾婼会心软,会纠结矛盾,会疑惑苦恼自己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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