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国师好意了。”我刚伸出手想接过,却不料了个空,不免讶然,“国师?”
萧四用扇压住掌中丹药,微微一笑:“殿下从来对微臣的丹药敬谢不敏,今次竟然接得如此爽快?”
我心跳一滞。
“只怕殿下前手收了,后脚就丢出去喂狗吧,”萧四唏嘘哀叹,“可怜了微臣这片拳拳之心哪!”
喉咙干涩地滚了滚,我连忙掩饰自己的事态:“哪有的事!”
虽然刚刚我心里确实这么嘀咕着,都说道士们炼丹用的什么朱砂、□□之类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腐蚀木料之物。
“微臣不信,”萧四势必要矫情到底了,“除非殿下当着我的面吃上一粒,微臣才得宽慰。”
我一愣,看着他手心木盒,隐约悟出了什么。但不论他用心如何,哪怕瓶中灌的是含笑半步癫,七步夺命散对我也无甚作用。吃就吃,我一咬牙,佯作嗔怒:“萧四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事儿精!”
萧四总是浅笑盈盈的脸上略是一失神,随即一扬眉笑道:“公主不经常这般骂臣吗?”
虽然奇怪他为何突然改了称呼,但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我闭口不言,随手倒了圆溜溜的药丸就着茶水一吞而下。丹药入肚,我又灌了口水,萧四问道:“有何感觉?”
我砸吧下嘴:“挺苦哒!”
“……”萧四难得噎了一噎,“还有呢?”
我再次细细品味一番:“苦尽之后略有甘甜,你放了枣泥?”
他是彻底没了话头,咳了声道:“微臣知道殿下您素来吃不得苦,所以放了一些枣泥中和涩味。”
与纪琛相比,撇去他国师的身份,萧四真算是个贴心又靠谱的好朋友哪。
丹药味道不错,化入肺腑间还有股融融暖意四下散开,没看出来这个神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见我吃完药,萧四的目光转移到了案头:“殿下在看祭天的路图?”
江春看没啥,他一看我真有点心虚了:“呃,是的,事前做好万全之备总好过若有不测便兵荒马乱。”
“这倒是殿下惯来的作风。”萧四不疑有他,闲聊了这会已快至神武门关合落锁的时刻,虽说他深得皇帝爹宠爱但想来也受不惯这宫中拘束,遂起身告辞,“与殿下相谈依旧欢欣如故,听闻这次祭天之行六王作为国子监祭酒也会一同前往,殿下可要做好准备啊。”
什么?!我还欠他一个媳妇呢!
忧心不已之时,萧四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什递到我眼前:“殿下故人托我送的信。”
故人?纪糖的故人?我欲打开,却被萧四用扇轻轻一压:“不妨等无人时再看如何?”
他冲我微微一行礼,又如来时般提步潇潇而去。
切,装神弄鬼……
我将信破开,抽出一看,人恍如电击般差点没跳起来。
“小白,呜呜呜,你还好吗?”
这世间只有一人唤我小白,那就是拖我三年的拖油瓶,陈阿肆……
阿肆识得字不多,一封信写得磕磕绊绊,一百多个字里有八十个错别字,看完之后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文盲……信文简短,大体哭诉了自我离去后再没人让他成为拖油瓶的日子多么艰难多么困苦,看得我真是又难过又心酸……
这个贵人无疑是萧四了,一个贫困县的小瘸子,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国师。我看着信尾落款,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可马上我就打消了他,怎么可能呢?瘦得和只小鸡一样的阿肆,怎么着也不会同神仙人物般的国师有半分联系。
我感慨不已地将信好生收好,才合上抽屉殿外突然一声尖叫,我纳闷地循声出门:“怎么了?”
执着灯笼的小宫娥噗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花丛里指了一指:“殿、殿下,您养的小白它、它死了!!!”
我一探头,丛深草绿间一个僵硬的尸体笔挺躺着,嘴边浮着一串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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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昵称相同,小白的死令我油然而生一股狗死偶悲的悲戚。对着它的尸体抹眼泪时我突然反应过来,好好的一只哈巴狗怎么就死了呢?
陪着我哀悼的江春猜想:“这小白向来贪嘴,可能是去御膳房偷吃了含鼠药的点心?”
这个想法倒是合情合理,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侍女们挖坑将它抬入时天顶处灵光一闪,萧四刚刚来时不是带了一瓶药吗?虽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总觉得萧四无缘无故逼我吃药太不合常理。
“你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要个得力的。”
我倒要看看萧四那瓶补身丹药里到底有个什么鬼!
背着手在殿内走了约两刻种,外头终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我捏了捏药瓶转过头来:“太……太,六叔??”
“殿、殿下?”江春舌头打结,面含悲愤,“奴才在去太医院的路上遇上了六王爷,六王听说殿下您病了就要跟着奴才过来看看,所以……”
目瞪口呆的我马上回了神:“那太医呢??”
江春呐呐。
“太女殿下这年纪尚小,记性却不好。”纪琛甚是自来熟地在我寻常坐的宽背蟠龙椅上落座,“我这个六叔别的能干没有,对医道倒是小有所成。殿下贵为监国太女,养尊处优,生得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富贵病,这些本王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被他夹枪带棒的一通话塞得牙痒痒,咬一咬牙猛地一指向殿外老树下:“去!把小白给我挖出来!让六叔给它好好整治整治了。”
纪琛:“……”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春听话的小太监真就二话没说吭哧吭哧把刚刚入土为安的小白给刨了出来,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纪琛阴沉了半天脸竟然也真就去给小白验尸去了……
被撂在一边的皇太女殿下我略微、有些寂寞如雪……
“腹中沉血黑中泛紫,舌苔燥而淤肿,四肢僵硬如石,瞳扩如铃。这分明是……”
他越说我越是心惊不已,蛰伏多日的老寒腿又隐隐有发作之态,咽咽口水我结结巴巴:“分、分明是什么……”
“暴饮暴食,积淤而亡。”
“啊?”我张圆了嘴,脑袋缓缓转动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撑死了喽??
旁边的一个宫女呀地掩口小小惊叫了声:“怪不得今儿午膳少了盘红烧肘子,奴婢还以为御膳房送少了道菜呢。”宫女神情尴尬,“可能上次殿下赏了小白一块肘子,它好上了,所以才偷吃……”
“……”我望着小白一时不知该从何言语,只觉得胡思乱想的自己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傻逼”。
无力挥挥手:“将它重新安葬了吧,回头给它烧上一盘红烧肘子,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在水盆中净手的纪琛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了声,笑得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之下甩袖道:“宫门即将落锁,皇叔还不快速速出宫。”
纪琛抽出白巾细细将每一个手指擦净:“今日太后留本王用了晚膳,看时辰已晚特意恩准本王留宿宫中,陛下也知晓了。”
忽视掉他这个恶意满满的“嗯”,我板着脸道:“既是如此,那本宫要安歇了,就不多留皇叔小坐了。”
“殿下这翻脸无情的德行还真是没有丝毫改变!”方才还挂着笑的脸上突然就那么阴云密布,他浑像没听过我的话一般举步往殿中而去,那气势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与江春等人一时被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他震慑住,转眼醒来,叔可忍婶不可忍!我好歹还挂着皇太女的名头,这叫我回头怎么对得起东宫扛把子的名头!
才要横身拦在前,却见他突然驻足,回首看向我。暮色朦胧,檐下没有挑灯,他脸上神色模糊,只觉得那一眼看得我脑中一嗡,肺腑之中隐隐生疼,似有千把针扎,令我惊骇又恍惚。
无人可知,我虽是木头皮囊,却也有五脏六腑,肝胆相照。我虽知冷知热知愁,会笑会哭会怒,却不知疼不知痛不知胸间一捧热血究竟是否滚烫。我活得再像个人,但却终究不是个人。
“下次别什么阿猫阿狗送的东西都往嘴里塞了。”
神思松弛间纪琛掩起披风步入夜色之中,江春摸不着头脑:“六王这是啥意思啊?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的鬼叫冲得耳根生疼,有气无力道:“我可能……也是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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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里各个都是老人家,我顾念着让他们颐养天年别一搭脉就吓死了过去,因为到底没让江春请他们过来。本着生什么病多喝水就对了的自然规律,在爬上床前我多给自己灌了两大杯凉白开,喝完之后腹中灼热之感略微消退,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去会了周公。
哪成想周公没会成,倒是撞见了鬼。
夜深过半,东宫之内地龙烧得发烫,我睡得焦虑不安,隐有大难临头之感。一睁眼,果真大难临头。
我看见了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纤腰紧束,两袖上蟠龙飞天,正是在下……
那床上的特么是谁啊?
我扭头,发现自己笔挺地躺在床边上,像一具完美的尸体。
梳妆台前的“我”端然正坐,仿佛对镜顾盼,但仔细一看却发下烛火在风中跃跃跳动,垂腰的长发袖摆却是纹丝不动,俨然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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