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说大半夜一觉醒来发现另外一个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是不是能吓死偶了啊?
很快,我有点醒悟过来,那人极有可能是……纪糖,与我一模一样的纪糖。
这般想来,眼前怪诞的场景便有了解释。八成是这位天之骄子皇太女已遭不幸,死后发现从老山坳里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我占领了她的地盘,心生怨怼,故而在黑夜向我索命复仇。
都说太女纪糖是个睚眦必报、轻易不能得罪的主,这么推断下来我觉得煞是符合常理。
只是不知道,她一怨鬼能否neng死我这个木头“人”……
“欲买桂花同载酒……”处处诡谲的房中突然响起似有还无的低吟,我吓得手脚发麻,鼓足了勇气睁开一条缝看去,顿时魂飞魄散。方才还坐在镜前的人此刻俨然站在床前,那熟悉的一眼一眉,宛然入刻,仿佛是我自己在照镜子般,只是唇角眼畔全无生机神采,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假人……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真人……
极度惊惧之下我两眼一抹黑,晕厥了过去,陷入混沌的弥弥之际我似听到一道男声喟然感慨:“真是,像极了……”
“殿下醒醒,醒醒!再不起要迟了!”
前半夜惊悸,后半夜睡得酣甜,我醒得颇不甘愿,撑起沉石般的额头:“迟什么啊……”
“六王在外头等您多时啦!您莫非忘了,今儿是要启程去松山啦!”
哦对了……去松山,阿肆还在那等着我呢。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衣服套了一半,半昏半明的床幔间突然闪现进一个身影:“磨磨蹭蹭,你是木头做的吗!”
☆、第十章
巨大的冲击下我的第一反应是掩起衣襟,挡住自己白得和山寨陶瓷罐一样的肤色。
纪琛显然产生了误会,冷冷眼梢在我胸前一扫而过,乜然道:“平平如地,有何好挡?”
卧槽……我忍不住迅速低头瞟了两眼,就算是地,特么最起码也是个丘陵地貌好吗!
我的憋气模样取悦了纪琛,他上前两步随手拎起架上衣裳披在我身上,温言细语道:“糖儿莫忧,此时小小日后未必,平平茵原总会拔地而起。”
“……”我能当做听不懂你这满口的荤段子吗?
“噹。”江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满面惊惶,我想他可能是被一大清早一对叔侄荤素不忌的对话所震慑住了,不仅是他,连我都觉得今早的纪琛吃错药了。顾虑着纪糖这个皇太女的名声,我想我需要做点解释,竭力作镇定状,淡淡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江春噗咚跪下,头磕得和捣蒜一样,声音抖得不成调:“殿、殿下,奴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我沉默了一下,觉着自己的表达方式可能有问题,换了更和蔼的口吻道:“春儿啊没啥,你出去吧。”
哪想江春吓得立时扑在地上,死活不起:“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大清早的,活脱脱把我这寝殿叫成了一个凶案现场,怪心累的……
我沉默,问纪琛:“我有那么凶吗?”
相信只有他能听到我刻意咬中的那个“我”字,纪琛幽幽道:“别怪他,上次你唤出奴才名儿时内廷一共仗杀了一十八人。”
“……”我忽然有点理解去刺杀纪糖那群人了,这姑娘从小练就的是“草菅人命”神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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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狗跳地好容易打理完,礼部那边催过第三遍,我终于被纪琛拖去了延英殿拜别皇帝与太后。圆圆的皇帝爹拉着我手不放,嚎啕大哭:“糖儿啊,路上苦父皇舍不得你啊。”
舍不得你去啊!我也学着他愁眉苦脸,试着说了句:“儿臣也舍不得父皇……”
皇帝瞬间收了眼泪,捧捧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道:“年轻人嘛多爬爬山,出去见识见识我大晋风光自有裨益。路途遥远,糖儿你要注意安全哦~~~”
哦哦哦,哦你个大头鬼!
纪琛那边亦是被太后拉着说长念短,我分神偷听了一下,主体内容无非还是催着早日成家立业。唉,我这个皇叔啊~论相貌,虽有点不足之争症但皇家血脉自是昂藏七尺、金尊玉贵;论学识,年纪轻轻出任国子监祭酒,门客三千,他日必桃李满庭。
这么看,哪里都好。
就是,人有点儿变态。
听着听着就听到太后她老人家冷不丁地点了我名:“糖儿啊,你六叔身子单薄,天寒地冻的你可得多关照关照他啊。”
皇帝最不喜欢纪琛这货,一听太后这般关切立即小心眼儿了:“母后,糖儿贵为太女,一人之下万人,让她屈尊去照顾他人,不成体统吧?”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了,里外人分得清楚,他是皇帝说话没顾忌,倒叫我听得有点犯尴尬。偷眼去瞄纪琛,他微微垂着眼,泻出一点眸色幽黑低敛,看不出是怒是悲。
太后娘娘一听便怒,重重拍了下膝头:“六王是我侄儿,是你的兄弟,更是糖儿的亲叔叔,这是他人吗!侄女照顾叔叔天经地义,正合人理伦常,哪里不体统了??哀家明白,你从来不喜欢六儿,没少在糖儿跟前撺掇,连累着他们叔侄之间都有不痛快了!”
不晓得为啥,这伦常二字陡然入了耳让我莫名想起晨起时在床阁间的那段对话,不知怎地就心虚了……我又偷眼去看看纪琛,一眼过去吓了一跳,那双方才还低敛的眸子精光乍现地撇来,瞧得我心头突地一晃一跳,那股子难受劲又冲上了心头。
好在只是短短一瞬,熬过去后胖乎乎的皇帝爹已被太后娘娘雷霆万钧地拿下,他耷拉着脑袋万分地违心道:“糖儿,你,你就好生照看着你六叔啊。”
突然我觉着自己是不是掉进坑里去了,再一看纪琛,见他薄薄唇角一线嘚瑟,登时牙痒痒的,果然是这货做得妖!
“阿爹、阿姐、皇奶奶……”一个泫然欲泣的声音响起在我们背后,“聪儿也想出去玩儿。”
我与纪琛:“……”
敢情着我这不是祭天,是拖家带口出去郊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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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上多了一个皇子,虽令礼部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却不至于打乱总体章程,平平安安地换了车马上了路。来到帝都不久,此去一别当是再无归期,挑帘回首遥望碧瓦朱甍,飞桥金水的磅礴皇城我竟生了丝隐隐的伤感。
或许这是我住过的正儿八经的一个“家”,也头一次有了亲人。我曾想过上一世的自己究竟生在何方,家在何地,双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兄弟姐妹。是贫穷,是富贵?是朱楼绣阁的世家小姐,还是垮蓝卖花的民家少女?
但一切皆是茫然,除了我知道自己曾经死过又活了来以外,对于曾经的记忆我再无所知,像一张被抹得干干净净的白纸。不过这也好,重活一世,活得简单何尝不是种幸运呢?
“姐姐你说什么?”
纪聪天真的声音令我陡然一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碎碎念出了声,俄而下意识反问道:“我说了什么?”
“啊?”
他迷茫看我,我瞪眼望他,两两相望,我想找出一点千言万语的意境来,但不想我这傻弟弟眼中的我马上换成了案几上的榛子酥……
“哼,两个傻子。”
不用想,此时出言的只有一人,便是打上车以来就摆着副“我很不高兴,你快来哄哄我”的死人脸的纪琛。怪哉,你不高兴就不高兴,我偏不搭理你!
打定主意无视掉他的我将一碟榛子酥全给了纪聪,在袄枕下摸摸索索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我记得临上车前带了本《汤问》当小说看来着的……
摸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人一攥,袖摆掩盖下的手心里因薄汗微微湿润,扯扯,不动。撩起眼皮看那道貌岸然的人一眼,再扯扯,还没动。
那头的纪聪毫无所觉,专心吃他的糕点,恐怕我这个姐姐被他六叔片成片,煮成桂花糖藕恐怕他也只会举起筷子欢快地叫道:“哦!吃偶啦!”
被握着就被握着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我仗着自己老木头皮厚,装着淡定样地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继续摸,终于给我摸出那本《汤问》来了。正待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忽而被握住的那只手被人轻轻挠了挠,羽毛似的抚过。我愣了愣,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纪琛,却见他单手托着腮,神色恹恹地对着窗外不知是思考人生还是在想在随行的官员中挑个顺眼的,娶了他女儿。
为了防止惊动纪聪,我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地继续看书。翻过一页,袖中的手突然被他捉着轻轻往上一带,开始一根一根地拨弄着我的指头。
这动作可太明显了,我咳嗽了一声,纪琛没动弹,反倒是糊了满嘴芝麻的纪聪抬起头:“姐姐?”
我盼着这宝贝弟弟赶紧地将纪琛这尊给闹走,孰料他歪头看看我又看看纪琛,眨眨眼,和什么没发生一样埋头吃他的糕点。
“……”
我忍了又忍,然而纪琛得寸进尺,顺着我手腕的曲线一路攀延上去,混着清冽水香的呼吸声也逐渐从旁侧贴近在后颈处。几乎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张总是枯白如鬼的脸庞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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