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吓了一跳,猛地撑起身子,“咔”木头的磨合声在房中格外清脆,我顿时手脚冰凉,如堕冰窟。
纪琛也是一怔,微微愕然地看向我。情急之下我想做辩解,哪想雪上加霜本就隐隐发木的腰骨处一挫,“刺啦”,犹如指甲刮过木板般的刺耳声响起。
这回,我便是诸葛孔明再世,有舌战群儒之才恐也难为自己辩解。
不料纪琛短短一愣后随即蹙眉:“这工部办事越是不得劲了,连几块地板都铺得不利索。这国子监里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万一摔了一二岂不令人痛惜。”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忧心监生,关注国事的人啊……但他没有发觉自是好事,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暗中揉了两下腰部可怜巴巴抬起头:“皇叔,我能歇歇吗……”
纪琛本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我的眼神默了默,冷哼一声,转身抱起他的乌龟懒散地拖着步子推门而出,不知所踪。
我大喜,趁着四下无人赶紧捞起袍子,袖子一卷,咬着牙关将腰间骨头一一推还原位。昨夜下雪潮气太重,尾椎处一块指头大小的木头怎么也合不上。满屋只闻咔嚓咔嚓声,怪诞非常,听得我这个当事人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殿下!!”
我瞬间正襟危坐,长汀兴冲冲奔进来,一看只有我一人掩不住诧异:“只有殿下一人?”
“嗯。”
“新博士呢?”
“出去溜乌龟了。”
“……”许是原本的纪糖太不善玩笑,我这一句让长汀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消化完,不过这孩子心大,马上恢复常色问道,“我听闻了殿下来了国子监吃了好一大惊,本来就有三师在前,若非原来的郑老先生乃当代大儒又不肯入宫为官,殿下才来的国子监。这下郑老因病归乡,没成想殿下竟是换了先生。这位先生是谁?竟能做殿下的老师?”
强忍着尾椎处的不适我勉力淡定回道:“也不是外人,本宫的六王叔。”
长汀的脸色突地那么一变,声调也走了样:“六王爷?”
他这反应我并不奇怪,好笑道:“六王又不是凶神恶煞,值得你这么怕?”
长汀急急道:“这六王爷哪里不是凶神恶煞了!我从小在帝都长大,见过他的次数区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他这人孤僻怪异,性格刻薄无常,这六王府里每每一短时间就要少几个下人,据说晚间路过他府外时常能听到冤魂哭泣哀嚎!”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爹说六王是个可怜人,自幼双亲早逝,若非先皇怜悯恐怕现在也是荒魂一抹。”
“你说什么?”我手中的书滑掉在了地上,“六王不是先皇所出?”
长汀眼神迷茫,我自知失言,赶在他之前连忙压低声道,“这件事过去已久,六王叔已成年,应没有多少影响才是。”
他点点头,又道:“说是这么说,但毕竟长公主夫妇二人当年死得极惨……”
格子门霍然被人推开,纪琛一手捧着乌龟一手托着个木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才在背后议论他的我顿时有种被捉赃在场的惶然感,长汀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爬起来:“六,六王……”
“滚出去!”纪琛暴喝。
长汀哪里还敢多言,屁滚尿流地小跑了出去,分毫没有想起来我这个同袍战友……
我心惊胆战地也想随着他一同滚出去,刚一蹒跚爬起来,却立时被纪琛脸上的极度阴冷所慑。他踏进一步,我后退一步,他反手将门关上,我嗫喏:“皇叔你……”
“坐下!”
我想反抗,但纪琛的脸色告诉我如果我敢轻举妄动他是一点都不会给我这个皇太女殿下什么面子可言,况且我自觉背后议人有些心虚,便讪讪坐下。
“趴下!”
“啊?”我茫然,肩上沉沉一压,身不由己地面朝下被他牢牢按在地上,一压一推间等我回过神来薄薄的棉袍已然被他推在了腰上……
我奋力挣扎:“纪琛!你放肆!!!你给我滚开!!!”
“你喊吧,最好把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喊过来,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纪琛仗着自己体力身高远胜于我,轻而易举地屈膝抵住我,手顺势勾起腰带一扯。
我已吓得魂飞魄散,满心只想着自己最大的秘密即将暴露人前,哪顾得上人来不人来,手脚并用地与他厮打:“纪琛你混账!你王八蛋!你……”
腰上的钳制蓦地消失了,我气喘吁吁红着眼瞪他,他直身跪在我旁边,冷冷地看我,嗤之以鼻道:“你这骂人的气势还真是一如往日,丝毫不逊市井泼妇。”
他起身,随手一抛,一个冰冷事物落入我怀中。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棕色小瓶,瓶塞拔了一半,淡淡的桐油味混合着草药的香气流出瓶口。桐油……
“一日三次,抹于关节处。”纪琛站在门口,回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殿下要怕有毒也可弃之不用,但不论如何到明早之前你是要在这把《晋律通鉴》背得滚瓜烂熟!”
┉┉∞∞┉┉┉┉∞∞┉┉┉
几近一夜未眠,翌日天未明,我被江春连推带摇地给晃醒:“殿下!殿下快醒醒!该上朝啦!”
我睡眼惺忪:“上朝?不是要上课吗?”
“哎哟喂我的好殿下!这上朝归上朝,上课归上课,况且您又不是天天来这国子监里。快快快,要不是国师大人帮衬,您这一夜未归,奴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得呀!”
我神思恍惚地由着他们更了衣,用水泼了脸后突然清醒了过来:“纪琛呢?”
“啊?”
“哦,六王叔呢?”
江春误解了我的意思:“这国子监祭酒是个散官,没得要事六王是不得上朝的。”
纪琛这厮!早知我今日要上朝竟还诓我说盘问功课!!
害得我挂着斗大的黑眼圈踩着虚晃的步伐入了理政殿。
☆、第七章
丙子年十月初一,大晋皇太女纪糖奉旨南下巡查江南织造府及十三水司。途中遭遇不明人物伏击,下落不明,随性的督指挥使林烨因疏于防范获罪下狱。
今日朝堂之上,主题议的便是蹲在天牢之中的林烨。至此我方明白过来纪琛让我临时抱佛脚的用意了,不过林烨犯的是护主不力之罪,纪糖受难是真,失踪也是真,看上去怎么着也不冤枉了他。如果是这样,纪琛完全没必要让我苦读《晋律通鉴》。除非,他是想让我给林烨脱罪,同时也表明,一定有人想要置林烨于不利。要不然,身为当事人的我一句轻飘飘的“放人”不就可以了嘛……
“奇怪,这是什么味儿啊?房侍郎你可嗅到了?”
“大人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股怪味儿,像是……桐油味??”
“奇哉怪哉,这理政殿前不久才由工部修缮的吧……等等,这味道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沉思的我额角挂下三道黑线,纪琛给的这药油效果确实不错,抹上去顷刻渗入肌理,随之一股暖流走向七筋八脉,周身仿佛浸泡在温泉之中般,令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块不听话的尾椎骨推回原位。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它味道甚冲,哪怕我已经严严实实套了几重袍子也遮不住那股子桐油味儿……
虽然一时间感觉种种视线齐集在我这个方向,但与于县令斗智斗勇若干年早千锤百炼出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我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携着浓浓一身油味儿顶天立地地在前方岿然不动。
“这药味浓厚,殿下可是贵体有恙?”
问话的是离我仅有数步之遥的中书令萧芳,亏得纪糖有个习惯,将朝中各部官员名典与画像收归一册,否则一进朝堂我不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吗?
这个问话问得巧妙,全了我面子顺带还表达了关切之意,朝中的一品大员我不能再置之不理:“劳中书令挂心,一些旧伤不值一提。”
萧芳年逾六十,一笑起来两条细眼眯成了缝:“这次殿下能安然无恙归来真叫我等好容易放了悬了多日的心哪。殿下贵为东宫,乃是千金之躯,哪怕是区区小伤也不能轻视,必要让太医好生查验才是。”
我看他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见过……多看了两眼,恍然大悟,这老头和萧四面上有七八分相似,再一想两人同姓,八/九不离十是父子两了。那个萧四成日神神道道,他这个爹话里有话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中书令说的是。”淡淡一句后皇帝恰巧入殿故我不再多言,只是略有点心累。纪糖这个皇太女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出了这生死攸关的事儿吧,没见几个真心实意关心她的,反倒不少人明里暗里刺探虚实,好似……
皇帝入座,我同百官伏身拜见,起身之时突然脑后一寒,似有人虎视眈眈在后。我假作整理衣裳,侧眸看去却没瞅见一张异样脸庞。
真是奇怪……
若说原先见着的皇帝像个南瓜精,现在胖墩墩的他盘坐在龙椅之上则像块南瓜饼!
“今日诸位爱卿想必心里也清楚,太女虽然安然归来,但刺杀皇储乃动摇国本的十恶不赦之罪,但凡牵连中人一概不能轻饶!”胖墩墩的皇帝扯下脸来倒是有几分气势,唬得朝上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一个,“刑部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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