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冷气,深巷内横尸两具,个个死不瞑目,而拿刀之人显然很想让我立马和他们躺到一处去。
“姑娘莫怕,江湖寻仇而已。”发出喝止声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貌不惊人,文文弱弱像个书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时死死地盯住我,“姑娘只管当做没看见,自行离去便是。”
瞎说!你看哪个江湖人士穿得和你一样风流倜傥,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贵门望族的公子哥!但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想给条生路,我岂能不顺杆而下,当即抱拳一拱手,气沉丹田:“刀尖无影,公子自行方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对于我的识趣书生微微一笑,侧身让开路:“姑娘是个聪明人。”
“哼!妇人之仁!”
拿刀的青年很不甘心地将刀柄移开,我立马夹起尾巴溜之大吉。
“这里两具尸首已经是麻烦,莫要再徒生是非。不过……”书生忽而迟疑片刻,越来越远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总觉得那姑娘似乎在哪见过。”
死里逃生的我无暇多顾,狂奔出一段后终于在一处偏僻木门外碰上长身玉立,倚门等候的纪琛,他病恹恹地看了我一眼:“王八走得都比你快。”
我大怒:“有种你找个王八来和我比一比,我绝对比它快!”
他冷笑:“大晋皇太女和只王八一较高下?你是想明儿一早成为全大晋的笑话?”
刚刚捡回一条命来又被他冷嘲热讽,纵是木头人也被磨出两分气性,我怒从火中来,恶向胆边生,一扫四下无人,勃然大怒道:“纪琛你莫逼人太甚!我既皇储也非纪糖本人,你公然逼良为娼,以假充真,欺君罔上,就不怕回京之后我向今上揭发你个无耻之徒,要你的命吗!”
纪琛被我一番怒斥之语说得脸色骤变,亦怒亦讽亦嘲亦……
我想再看,喉舌却突然被他紧紧扼住,他用的力道并不十分大,恰好扼住我一口气不至于让我憋死但也不能利索地说话。
“瞧瞧这雷霆万钧,莫敢直视的威仪气势,”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入我耳中,“还有这一模一样的脸蛋儿,说不是我们的皇储殿下谁信呢?”
我被他掐得热血冲脑,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竭尽努力地意图用瞪圆的双眼表达自己的愤慨。
“糖儿,皇叔我奉劝你一句,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安生地回了京好。否则,”他的五指微微用力,条条青筋屈起,话中有话“现在的你,落在别人手里,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倏地放开了手,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轻声细语道:“乖了,赶了一天路累了,进驿站好好休息。”
“……”我和看个鬼一样地看着他,他转身进门,我冒出一句,“落到你手上呢?”
他顿了顿,回眸打量了我一眼:“稍微好一点吧,大概也就生如不死?”
扯你祖爷爷的淡!
即将生不如死的我很悲愤,一不小心晚上吃了三大碗饭,撑得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太阳照了屁股我打着呵欠从床上滚下来,坐在饭堂吃完早饭,饭堂的小二殷勤地笑着过来:“姑娘,今儿还在这住吗?”
昨晚纪琛说今日进京,理应是不住了,我摇摇头:“不了。”
“好嘞!”小二麻利地敲起算盘,“三人三间上房,早晚两顿,一共一两三钱银子!您看……”
我很淡定:“哦,等一会自然有人结账。”
小二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有所收敛:“姑娘,如果您说的是你们一同来的那位大人,可就不巧了。那位大人一早离了驿站,留下句话说是所有账记在您名下。这……”
他的眼神我很熟悉,是我每每去西山县衙打秋风时于县令的小眼神。小二是个人精,立马从我震惊中有点小窘迫,窘迫里有点小着急的神色变化中窥探出了我是个穷光蛋的真相,满脸笑容瞬间褪去,双手一叉腰,高声喝道:“白吃白喝是吧!!!小店开张几十年,头一次碰上这么个敢这么光明正白吃白食的!!掌柜的!!来人啦!!!”
他拉着嗓门一声吼,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嗖嗖站出三五大汉,各个雕龙纹凤,横肉丛生。掌柜尖嘴猴腮狞笑了笑:“昨儿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三个来路不正,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我谁罩着的!我赵爷的店岂是你们能撒泼的!恰好妙音阁里刚逃了个姑娘,就由你来补差好了。”
敢情这还是个黑店来着!!!再说你们好意思说我们来路不正吗,于狗/官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说时迟那是快,来不及骂狼心狗肺的纪琛,当机立断我想跑路,哪想前些日子下了阵秋雨,这副身子骨竟在关键时刻给我撂挑子,两腿关节咯吱一声,一个踉跄四肢朝下我摔了个狗□□……
正是火烧眉毛情急时刻,一行人蓦然闯入驿站之中,刀剑相撞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不到片刻,掌柜连同他的那群乌合之众统统双手抱头,鼻青脸肿地蹲在墙根处。
“殿下,您受累了。”扶起我的是个长眉入鬓,目若朗星的年轻男子,他拿出块手帕犹豫片刻终是恭敬地双手递给我,“长汀来迟,请殿下恕罪。”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直至看到昨日在街角撞见的那两人也在场,心里顿时和明镜儿似的雪亮。这两人定是之前见过真正的皇太女纪糖,从纪琛话里可知纪糖失踪之后牵连了无数人的眼光,想必这群人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看这个叫长汀人的举动,暂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我略为安心。只是这情状已是骑虎难下,纪琛半开玩笑的话语犹在耳侧,我若矢口否认这些人也未必会信,不如将就着先装上一装那纪糖作为缓兵之计,之后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图谋策不迟。
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只好偶!
我默默将脸擦净,心中已思量得差不多,学着纪琛平时慢悠悠的口气说道:“你来得倒是巧。”
此言一出,那个叫长汀的七尺男儿竟是红了眼眶:“幸而宗和与殿下有个一面之缘,要是殿下有个闪失,可叫长汀如何是好?!”
咦!!这口吻不大对啊,怎么像个盼回自家丈夫的深闺怨妇呢!这个长汀到底与纪糖是什么关系!
文弱书生宗和命人处置完那群匪徒,并手向我行了一个大礼,遂笑了笑道:“公子莫伤心了,殿下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也亏得当日在国师府蒙得殿下召见过一面,留有印象。说起来,此番殿下受难国师大人也着为上心,派人……”
提及国师,长汀似乎尤为忌惮与厌恶:“不要提萧四那个装神弄鬼的术士!”
这萧四之名我是第二回听到了,原来他就是街头巷尾人人奉若神明的当朝国师吗?一搁国师叫萧四,这也太……随便了吧。我看长汀态度激烈,不提萧四,那提提另外一个让我咬牙切齿的人:“纪琛呢?”
所有人一怔:“纪琛是谁?”
我:“……???!”
☆、第四章
在岚县县令赶到后,我方得知及时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长汀公子来头着实不小。当朝镇国公的嫡孙,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以及……大晋皇太女“我”的未婚夫……之一。
纪糖年方十七,这般年纪搁在寻常人家已是大龄晚婚,但人家贵为皇储,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在择偶上多番慎重挑选也在情理之中。从与纪琛相处中的种种言谈约莫可以看出,因爱屋及乌的缘故,皇帝对纪糖这个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十分疼爱,皇后因病薨逝后这种宠爱登峰造极,甚至力排众议立下了本朝第一位皇太女。
内有亲爹无限溺爱,外有手握重权的娘舅们鼎力相助,纪糖在皇太女大晋二把手的椅子上稳当当地做了十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男人有……男人!
所以我想不通啊,她究竟为何会失踪?更离奇的是我竟然重生的这具人偶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此刻我最不解的是,如果说连兵部尚书之子长汀都不知纪琛这二字大名,那我恐怕从头到尾都被这个“皇叔”当成个傻逼给骗了……
冒充皇室招摇撞骗是大不敬的死罪,我白唐只不过是大山深处一只不为人知的小小人偶,何德何能让他舍生忘死至此啊!
命岚县县令牵走黑店中的“绿林好汉”后,长汀回转而来:“殿下,既然您已安然无恙回京,就赶快随我回宫吧。陛下惦记您惦记得寒风入体,好几日未能上朝理政了。”
留意到他口中称呼的亲昵,想是他在纪糖一干未婚夫候选人中应是个与众不同,与她关系匪浅的。纪琛冒名顶替将我糊弄到了京城,可我这个“皇太女”也是个李鬼非正主啊!当务之急,还是先抓紧他这根救命稻草才是,我欣然点头,微微一笑:“听你的便是。”
长汀眼圈又是一红,泪水啪嗒啪嗒断了线地往下掉:“呜呜呜,殿、殿下,你从来没对我笑过。长汀,长汀我死而无悔矣。”
夭寿嘞,这个纪糖从前难道是个面瘫不成?!
回京路上平平安安,无风无雨,也没撞见横刀拦路的纪琛大爷,于是彻底坐实了他江湖大骗的身份。巍峨帝都已在眼前,我突然有点怀念起前后一条街的小小西山县,也怀念起总拖我后腿但好歹相依为命的阿四,更想要回去将本宁寺的老和尚暴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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