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伎俩,无非便是打着能骗一个是一个的一锤子买卖,就连验看的时候,这等滑头早事先准备好了上品墨锭,哪里会看出破绽来,真到结银子之时,上品墨锭在神不知道鬼不觉间就被调换成了劣质墨锭。
当街买下的,还当天上掉馅饼,贪了多大的便宜,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坑的那一个。
古绯不过瞧了半个时辰,便见至少有两三个人上当了。
她勾了勾嘴角,暗道,人心贪婪,可悲也可叹,当不得半点同情怜悯。
“四处逛逛。”古绯眯了眯眼梢,声音难的有些轻快的道。
苦妈依言,避开熙攘人流,那等挑担背篓的小摊她不管,只逢着铺子便转进去。
古绯看了好几家下来,心里对易州的制墨行当大概有数,手艺比不上大京墨家,可耐不住有易州独有的易墨,以及眼花缭乱的彩墨。
她也没说不买,对主动来介绍的伙计,让苦妈婉约的拒绝,自己一个人挨个看起来。
待行至坊间中段位置,古绯不经意抬头,视野之内便撞进一座四角朝天,檐下悬铃,朱红高门的三层塔楼。
不用去丈量也能判断出这座精致的楼宇是整个东门墨市最大最气派的,悬挂的牌匾镶金,上是龙飞凤舞的“小墨墨坊”四个大字。
一瞬,古绯搁膝盖的手蓦地收紧,她紧紧抓着搭腿上的薄披风,本就白的脸色越发苍到透明,赤红戾气几乎是刹那就从点漆黑瞳中扑腾而出,翻滚着化为阴冷的狠厉。
几乎在眨眼之间,苦妈就察觉出古绯的异常,她惊呼一声,“姑娘,冷静!”
随后不放心的手搭古绯瘦到能摸出骨形的肩上,微微用力。
古绯深呼吸一口气,她在面纱下的唇几乎咬出了血迹,“我省的。”
闻言,苦妈更不放心了。
古绯舒展了几下手指头,她转头望着苦妈,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格外漆黑如夜,映衬的眼白更为白,真正的黑白分明,让人仿若跌入沼泽漩涡,陷进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这也是古绯那张只能说清秀的脸上唯一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方。
她嘴角暗影深邃,隐约谁也看不见的讥诮,葱白细指一扬,指着小墨墨坊道,“苦妈,推我进去!”
小墨墨坊,“墨”字前冠以“小”字,便是显而易见的表明了自己的来历,易州五岁小儿都知道,那是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氏主家在易州的分家,所出墨锭不管是形色还是质感都是易州无数小作坊比不上的。
虽未有排名,可在易州人心里,小墨墨坊便是易州的第一制墨家族,纵使是个分家,可从大京墨氏主家出来的,很多东西便是不一样的。
古绯被苦妈推进去,越发近了,她反而出奇的理智和冷静,像分裂出了两个自己,冷眼瞧着一切,包括另外一个自己在永无天日的仇恨之中挣扎**,亦无法影响到她半分。
三开朱红高门气派的很,雕花柱,人进人出皆是穿着绸衣轻纱有家底荷包鼓胀的,进门是宽敞的堂子,摆满一人高的木架,墨丸、墨床、墨盒分开而摆,方便验看的同时好配套卖。
古绯挺直背脊正色了些,她让苦妈推的慢点,直接到墨丸架子边,细细地看。
“姑娘好眼色,此墨丸名为桃核砚式墨,是咱易州独有的易墨,以易州才生的百年黄山松树心窑烧的烟炱,经由墨坊的封溥羽大师制成,全易州也仅有两锭……”一旁的伙计机灵,上前几步,对古绯介绍起来。
古绯充耳不闻,她看着眼前桃核对半破开形状的墨锭,长约四寸许,墨质坚硬,色泽晶亮,上阴刻锦文,破开的那面微微凹陷进去,呈砚式。
其实鲜少有人知古绯在大京墨氏主家的十年是如何过的,用墨卿歌的话来说,便是她天赋出众,墨老夫人甚至还请制墨大家专门教导提点她,墨家墨经阁的藏书,更是随她取阅,无数的珍稀制墨配方她皆牢记于心。
墨老夫人一直说,她便是大京墨家日后的首席制墨大家,墨家的梁柱,是要靠她的一双手来支撑的。
故,她不仅懂墨,更擅制墨。
所以只一眼,她便看出这桃核砚式墨为上品墨,且如此不拘一格的形状,珍藏的意义远大于实用。
她视线稍移,身后的苦妈心领神会,轮椅往前推。
第二枚墨丸样式便规矩许多,长条形,上有描山水金画,比之那桃核砚式墨却要差上一筹。
接连看了好几个,古绯对这易州墨家的水准心里有数,她随手拿起一块品质中等的墨丸,左右翻看,尔后扬手狠狠地摔到地上,嘭的声音中,墨丸断裂为数块,整个堂子瞬间鸦雀无声!
15、墨五胖子
更新时间2014-6-7 17:17:38 字数:2251
断裂的墨丸滚落几圈,黝黑的墨身沾染灰尘,就成白灰的颜色。
古绯下颌微扬,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和不屑,她看都不看那断裂的墨丸一眼。
“哪里来的泼皮?竟敢到小墨墨坊来撒野!”声若雷霆,震耳发聩的嗓音从二楼响起,紧接着便有一身穿宝蓝色梅花暗纹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
听闻这声音,古绯手一紧,倏地握住轮椅扶手,苦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见几个呼吸之后,古绯面色平静的转头,看着来人,轻蔑无比的道,“撒野?哼,这等粗糙烂制的东西也配得上墨字。”
所有的人脸色骤变,这些年易州墨氏分家如日中天,隐隐成为易州鳌头,不想今日有人胆敢捋其虎须。
中年男子生了张白面斯文的脸,上唇一字须,显得年轻非常,这会他沉着,宛若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敢问姑娘是何人?小墨家往日可有得罪?”
苦妈推着轮椅调了个头,古绯直视对方,粉唇一掀,就讥诮轻笑,“小墨家?被赶出来大京的废物而已,过个几十年,就还当真忘本了,敢自称小墨家了,笑死人了。”
字字锋利如刀,专往人心窝子剐,古绯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果然,那中年男子额冒青筋,眸喷怒火,便是拳头都松了又握紧,“姑娘无事生非,那别怪我墨五爷手下不留情面。”
墨五爷?
古绯杏眼虚眯,长翘的睫毛将黑瞳之中沉浮不定的晦涩掩映,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中年男子,尔后有那么一瞬,她嘴角绽放冰凌浅笑,“墨五爷?墨成?”
墨五爷一拂衣袖,从鼻端哼出冷意,“既知我五爷是何人,姑娘将那碎墨买下速速离开,我便不予……”
然他话未完,古绯突然喝了声,“墨五胖子!”
墨成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人提捏着脖子,就那么面带诧异地望着古绯。
古绯唇边的笑意更盛,她双手交叉拢在腿上,笑看墨成又道,“墨五胖子,你如今可是瘦多了。”
无人知墨成心底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他手一抖,大睁着眼,吞吐了好几口的唾沫,才艰难的道,“你是何人……”
怎知这绰号?
这是五爷墨成没说出来的话。
如今在易州威风八面的墨成,除了小墨墨家的人和那等旧时老友,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十年前的墨成,压根就是个胖到五官都看不清的胖子,一身肥肉,谁看了都摇头叹息。
眉眼弯弯,古绯轻笑出声来,她瞧着墨成的神情,就不无感叹的道,“瞧,我都能认出你,你却认不出我来了。”
墨成眼也不眨地盯着古绯眉眼瞅,越看就越发觉得熟悉,依稀模糊的某道身影迅疾的从他脑海中划过,像道闪电,让他难以置信,“你是,你……”
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完,墨成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冷着脸扫了扫堂子中的所有人,紧接着道,“姑娘,请楼上坐。”
说完这话,便示意边上的伙计搭把手,将古绯的轮椅抬上二楼。
一出戏,只才开场就散了,让周遭看热闹的人顿觉好生无趣,可又忍不住对古绯的身份好奇起来,要知一个窈窕姑娘家,却只得坐在轮椅上等同废人,这背后本就是让人感兴趣的。
且不说楼下堂子里的人如何作想,旦说古绯被伙计抬至二楼一雅间内,待再无旁人之后,古绯才幽幽的问,“五叔,当真认不出阿绯来了?”
这一句“五叔”,对墨成来说无异于晴天惊雷乍响在耳边,他本不苟言笑的当坐雅间上首位置,可古绯话音一落,他腾地起身,将手边的茶盏都拂落在地,面上更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古绯将墨成的表现尽收眼底,她眸色暗了暗,心头纷转过无数的念头,最后都化为不见底的深汪死水。
“墨绯?”墨成唇蠕动了几次,才喊出这个名字,他眼底的惊骇清晰如镜,倒影的明晃晃。
古绯怅然许久,对这名字她的感情是无比复杂的,如今再次清晰的听到,竟有一种隔世悠久的怀念,“五叔还记得阿绯?阿绯是该难过还是欢喜。”
得到古绯确切的回答,墨成几步到门口,左后看了看,确切隔墙无耳之后,才嘭的一声将门死死的关上,后转到古绯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特别是她那双腿,注视的特别久,“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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