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加纳闷:“她为何不见你?”
正在这时候,窗子里的烛光一闪,灯芯被婢女挑灭。房间里传来婢女小声的嘀咕:“您能独得帝宠是后宫中多少妃嫔求之不得的,您为什么要撵陛下走?”听到婢女此番话语,李怡朝窗子靠近了一步,隐隐听到晁凰的叹息:“我如何不想见他呢,其实我恨不得上朝的时候也跟在他身旁。可是我也懂得的,李怡是谁,他是帝王啊,自古**若是一人独宠,独占后宫,朝廷和江山多半要因此生出乱子的。帝王之爱,要兼爱天下,福泽万民,自然也要兼爱后宫,雨露均沾。这个道理我明白,无关乎情,只是帝王之术罢了。”
话落后是长久的安静,最后只有婢女小心翼翼离开的脚步声。
“天下竟也有这样的傻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李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神情,声音淡淡嗔怪,嘴角却勾起莫大的笑容,源自心底的满足,即使是在阴谋得逞,登上皇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笑过。
我说:“她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处处只为你着想。”
他抄手遥望空中圆月,紫色华服衬他华贵姿容。李怡长得还算俊朗,只是眉眼生的偏冷,加之向来一副冷漠模样示人,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杀意,这也符合他在我心中的定位,他干的那些事,不是冷情之人也绝对做不来。可今夜迎着月色看他的眉目,像个陷入情网的痴情郎,深爱上一个姑娘,即使姑娘不见他,他也想偷偷地看一看她。
“你若不介意,不妨陪朕到前面走走。”他循着月色下了一步台阶,一直躲在下面的侍卫立刻挑了灯笼拥上前,我有些诧异他竟然想要与我说话,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回过头,朝我手中看了一眼,声音微凉:“你似乎带了坛好酒。”
我跟上去:“陛下不介意,墨源又怎敢介意。”
我们寻了鸢尾花丛中一方石桌坐下,侍卫奉来两只酒盏,白玉制成,环绕杯壁镶嵌着纯金的鸢尾。
李怡屏退了侍卫,打开酒坛填满自己的酒杯,酒香立刻掩盖了身侧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我迎着月光转着手中杯盏观赏,杯壁上的花朵和四周月下鸢尾一样华丽妖艳:“这些花是你命人摆下的罢?”
李怡独自将杯中酒饮尽,又添一杯:“培育出一年四季皆可开花的鸢尾着实花了朕不少心思,花匠每隔半日便要来巡视一番,将开落的花换成新的,”他拇指摩梭酒杯上的花饰:“自朕登基后一向节俭持政,缩减各项开支,唯独这些花儿烧掉朕不少银子。”
我暗自咬咬牙,人比人气死人,我想买块玉做个扇坠都要将自己的宝贝典押出去,他却拿白花花的银子换花玩……可是,我也给自己斟满酒:“我记得你明明是讨厌花的,为什么对鸢尾这般情有独钟?”
其实这个问题也就是问着玩玩,在刚刚看到这片鸢尾花海时我便已得出了结论,摆下这浩瀚花海自然不是对鸢尾情有独钟,而是对鸢尾背后的人用情极深,我探向李怡:“我记得,晁凰最爱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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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帝王术
李怡执杯的手一停,宽大的袖口掩住半边脸,却没掩住嘴角浓浓笑意。大抵是以他的性格,终不适合在人前谈论有关感情的东西,他放下酒杯,白玉与石桌间发出轻轻响动:“你觉得如今的朝廷如何?”
他突然这样问,问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好在我一向喜欢关注政事,平日无聊时也喜欢与墨白议政,何况如今当政者变成我不喜欢的人,我更是对朝中诸事格外上心,想要发现一些值得指摘的地方大肆批评一番,但自他登基之后,朝政处理得几乎无可挑剔,我放下杯盏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客观评价:“我虽远离长安,远离皇城,但也不至于闭目塞听,对朝廷中事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将死于甘露事变的一干大臣全部昭雪,还了那些枉死的忠良一个公道,虽甘露之变因少卿而起,但若不是宦官做大,甚至掌握了兵权,少卿也不可能把三百死士藏入宫中。无论哪个朝代,若是宦官专政,就离亡国不远,你借着为百官平反之机解除了宦官在朝中和军中的大部分权力,将兵权还给将帅,朝政还给宰相,是大唐之福。”
“除了重整朝堂,你在体察民情上也着实花了一番心思。我从凤翔来长安时一路上听各地百姓说你将赋税减少了三成,兵役徭役皆放缓,并且下令上至朝中文武后宫妃嫔,下至各地府衙官吏皆禁止大兴土木,省下来的银子都拿去疏渠建坝,赈灾救民,百姓为此无不面北而拜,称你为一代贤君。”我顿了顿,一番长篇大论说的我口干舌燥,端起酒一饮而尽,看着李怡嘴角浮起一丝自得笑意,整个大唐除了我似乎没有人对他不满,对他不满的好像都变成了死人,那些因为徇私枉法或收受贿赂而被李怡下诏处死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严格意义上我也是个死人。
但我心里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扒住酒坛晃了晃,只剩半坛酒,他似乎看出我有话想说,轻敲石桌的桌沿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
我清了清喉咙,放下酒杯,随手捞起身边一枝鸢尾花把玩:“百姓说他们终于盼来一位真心为他们着想的贤君,所谓帝王之术,爱民也只是为守住自己的统治罢了。这倒无妨,百姓哪里管帝王为的是什么,能有这样的结果就足够了。但是,我需得提醒你,这样做亦这样做的有风险。”
我凑近花瓣儿嗅了嗅,如此艳丽的花,香味却淡的出奇:“除非你能永远保持这些惠民政策,如若不然,你先喂了他们蜂蜜,之后若突然喂他们清粥,他们会比你从一开始就喂他们泔水更加恨你。”
李怡眼神里忽有震惊之色,嘴角却还噙着笑意,把着杯盏看我手中的鸢尾花,目光缓缓移上来:“这一点朕确实没有想到,”忽地轻笑一声,笑的有些像感叹:“你果然是个不容小视之人,真想象不到如若李湛和你都没有死,如今这片江山会是什么样子。”
如若湛儿还活着,他一定依然宵衣旰食地为百姓操劳,如若我还活着,一定依然陪在他身侧随时准备好帮他。可是,哪里有什么如若呢,能长久陪在湛儿身旁,看着他成长为一代贤明君王,这是我毕生的心愿——到死也没完成的心愿。如今湛儿已死,我也是个死人,而一个死人的政见,纵使再高明,终究于事无补。
我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李怡的话拦了下来:“朕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帝位,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增加赋税和兵役,但十年之内朝廷绝不会有扰民之举。十年,应足够百姓从回纥一战中休养生息了。”话落又很是好奇地打量我,手指闲敲石桌:“你不是恨朕么,恨我朕了李瀍的江山?为什么还要提醒朕?你不应该作壁上观,看着百姓恨朕骂朕,然后你再站出来嘲笑朕?”
我惊讶于他竟然把我想的和他一样恶毒,笑望他一眼:“终究这片江山无论到了谁的手里,都曾经是湛儿的。”
谈论到这,似乎两人都已无话可说,本来我对他也没什么好说,自己也很惊讶竟然与他说了这么多,惊讶之余又蓦地想起另一桩事来。我一直想着已故的阿瀍和夙沙,竟一直忽略了还活得好好的瑶湮。
“听说你刚一登基便将太尉李德裕贬去了潮州做了个潮州司马,重新启用牛增儒的门生白敏中为相。李瀍在位时朝政我还算了解,李德裕借李瀍的信任封侯拜相,拉拢朝中势力,勾结后妃宦官,始终打压以牛增儒为首的朝堂上的反对势力,已有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之势。李瀍并非不知他结党营私,却有心无力,他与前朝**甚至军中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动了他,朝中必是一番翻云覆雨。回纥一战,你早就暗中铲除了李德裕在军中的势力,如今阿瀍一死,先前的**势力也再不足为虑,趁你登基削弱李德裕的势力,结束朝中党争局面,是最好的时候。这一招棋走得好,若再放任牛李党争在朝中继续下去,迟早会朝纲大乱。”
引入半天终于说到我的困惑之处,他撑着头仔细听着:“可我有一事不明。世人皆知李瀍在位六年独宠瑶湮,那些想要拉拢**势力的大臣必会拉拢瑶湮。李瀍的妃嫔现在虽都已移居太极宫,看似**势力一夕瓦解,但瑶湮还在大明宫,你也保留了她瑶妃的封号,那些大臣所攀附的**势力就还在,你又是如何——”
“你只需要看到朕的功绩便好,至于朕是如何做到的,你无须知道。”他兀地坐直了身子打断我,声音一贯的冷,不知我是不是说到哪句话触怒了他。
可我着实不在乎是不是触怒了他,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晚你与我谈论政事,无非是想证明你登上皇位的选择是正确的,可你看,”我食指指向大明宫层层宫殿外的天空,几颗星子在明亮的月色下黯然失色:“这个方向千里之外便是令佛山,因为轮廓形似弥勒,也被当地百姓称作弥勒山。李瀍就安葬在那里,那是多少丰功伟绩也掩藏不了的过错。我现在终于彻底明白湛儿为什么最疼李瀍,却将他遣到与长安相去万里之遥的西关边塞,离皇位之争越远,才越有可能保住性命。湛儿至死也不过十八岁,可他比你这个叔叔更懂,情义与皇位,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