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妤有时候半夜醒来,云晔总是撑起身子问她:“如何?”
那清晰的眉眼中,是几乎见都没见过的担忧,长妤想笑,但是却笑不起来,只能摸摸他的脸颊,问:“云晔,你想要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云晔道:“像你就好了。”
长妤笑了。
而自从怀孕了之后,就彻底断了所有带冷的东西,而夏日又是长妤最难熬的时候,宫里面害怕她受寒,平日里早就该放着的冰块也没有了,而长妤开始显怀之后,便热的愈发难忍,而云晔干脆将她带到了一处山中避暑。
这段日子,是长妤从没有过的安宁和平和,当看着山川水色在眼前一寸寸波动的时候,有时候她又会觉得神奇,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怀中,竟然会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来的如此突然,但是盛满了所有的欢喜和希望。当感受到第一次的胎动,当小东西折腾的时候,她也会感到震撼,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的生离死别,可是现在,一个小小的生命,却让她感受到虔诚。大概要做了母亲,那些尔虞我诈和刀剑相向便觉得重了,但愿这世间都平平和和的。
站在秋水之畔,她对着云晔道:“师傅,如果一直能这么平静下去就好了。”
云晔伸出手,轻轻的额贴着她的脸颊,开口:“好。长妤,等到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咱们就离开。”
离开,这世间,离别有时候不仅仅意味着悲伤,有时候,是意味着新一段的旅程。就如舍去,有时候意味着得到。
而长妤知道,“离开”这两个字,离她们还很远,毕竟,天下那么乱,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做到一些事情。
但是,她却不知道,有时候,离开是很容易的事,就如死亡。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蓄积了许久的力量终将慢慢的开启。
有时候长妤会奇怪,问云晔:“师尊,你不是可以看见整个世间的命运吗?咱们,好久可以轻松?”
云晔顿了一下,方才道:“我已在局中,焉能看得清?”
他舍不得她再去承受一点的伤害,所以,他最大的残忍,就是除了她之外,对所有人,都不曾留情,他让所有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聚集,就是为了,毁灭和重生。其他的人和他有什么干系?哪怕最为惨烈的结局,他都不会在乎。
所有人都在局中。
他以自己为饵。
连他都不知道的最后到底是如何一场盛大的哀祭,又如何来给其他的人一场圆满。
这个世间,他最关心的,不过,一个她而已。
他的生,为她。
或许,他的死,也是为她。
当年的因果,却在这个年华里尘埃落定,当年一句,换得这几千年的孤寂,连求死都不能。
可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他生,他要她和她在一起。
他死,他也要让她这一世忘不了他。
自私么?他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广的人?
别人说他的心很大,可是其实他的心很小,小的只留下她的名字,小的,便是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那些所谓的天下苍生,也不过是当年在那场生离死别里她逼着自己应下的一句话。
在她死后,他抱着她的尸体走了多久?
可是最后,她留给他的,也不过一句——云晔,你给我活下去!
活下去?死亡痛苦吗?不,活着才是。
活下去?她叫他如何活下去?她让他怎生去活?
他跪在那里,整个天地都是黑的。
可是,没有办法,他连死,也死不了。
云晔静静的看着睡着的长妤,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但愿人长久。
夏季蔓延过去,终于不太热了,天气渐渐凉起来,两人便回到了杨城的宫殿,长妤的肚子大了,更是不大走动,云晔更是寸步不离,替她洗头,梳发,喂她清粥,抱着她睡觉。
大概是从来没有过如此安稳的岁月,所以长妤有时候看着云晔的脸都有点恍惚,总觉得像是梦,一戳,就破了。
她深知,这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弥足珍贵,千回百转。但是有时候回想起和云晔的点点滴滴,从初次相见到现在,却又觉得太长。
那个时候,他们又怎么想得到以后呢?
以后这两个字,本来就是给所有充满希望的人准备的。
“云晔,以后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了,叫什么名字?”她蹭着他的胸膛。
云晔顿了一下,方才道:“不离。”
不离,云不离。
这个世间,最大的心愿,便是在以后,能此生不离。
长妤嘴里念着这两个名字,笑了。
此生不离么?算承诺?
可是这世间,哪有永不分离?
在冬雪扑来的时候,一封信来到了云晔的手中。
聂无双的信。
而长妤不知道,这大概是最后的安宁,所有的所有,终将随着这封信而彻底改变。
这只是,杀戮,或者毁灭的,序幕。
------题外话------
太子妃升职记,这剧有毒~
☆、第四十二章:人世对立面
长妤靠在旁边,询问:“怎么了?”
云晔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长妤,长妤一看,信上却只寥寥四字。
请速一晤。
纸上字迹微微凝涩,却见狂乱,隐约可猜出写信之人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笔下无言,仅得四字。
按照聂无双的性子,这得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着慌。
云晔却自不语。
长妤道:“你何时动身?”
云晔坐在她旁边,伸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摩挲着她脖颈肌肤:“不动,等你生下不离再说。”
长妤临盆在即,而此次若是和聂无双相见,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而那个时候恐怕长妤也就到时间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长妤心里隐隐便有一种奇异的担忧,她道:“我在这儿呆着又没事,你去便可。”
云晔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摩挲着她的眼角,小心翼翼,带着些微的暖意。
一时无话。
云晔的手从她的眼角滑下,然后落到她的小腹上,里面的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云晔嘴角勾了勾:“这只小小狐狸坏的紧。”
长妤哼了一声:“有你这样的爹,他能不坏吗?”
云晔笑道:“如果她是女孩,那么坏些免得被男人勾走了,如果她是男孩,坏些也好勾引其他的小姑娘。”
长妤:……
云晔顺着蹲在长妤的面前,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过了许久,方才道:“等我回来。”
长妤笑盈盈的道:“自然要等你回来,哪怕是她出生的时候你没有赶上,但是她会一点点的长大,你会看着她变成小姑娘,变成大姑娘,然后结婚生子。”
云晔拿起她的手,然后轻轻的咬了一下:“我只管你。”
长妤被咬得又痒又麻,想要缩回手,却被云晔握得紧,一时之间,两人相对安静而视,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不见。
末了,云晔对着肚子里的小东西道:“你敢折腾你的娘亲,我回来将你宰了。”
长妤笑道:“你真下得了手?”
云晔看着她的眼,轻若无物的说了一句:“我只管你。”
我只管你。
殿外飞雪如絮,一点点的扫过石阶,淹没成一片雪白的地毯。
这个季节,辗转一年又消却。
云晔离开的那天,长妤站在殿前为他送行,何足道笑嘻嘻的站在旁边,一点也没个正形,云晔转头对着何足道道:“给朕守好这里。”
何足道招摇的拍拍胸膛:“陛下你放心吧,要是出了一点事,我将我的脑袋拧下来送给你。”
云晔淡漠的勾了勾嘴唇:“你那蠢脑袋朕拿来作甚?”
何足道一脸受伤的表情。
云晔将目光转向长妤,长妤微笑道:“我等你回来。”
云晔点了点头,方才披上大氅,骑马前行。
长妤就站在那里就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眼前,她轻轻的笑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等着一个人归来,无悲无喜,安然自在,满心安宁。
因为相信,万水千山,终会归来。
那个时候,再热一壶热酒,见他来了,勾一壶热酒,然后笑笑:“回来了?”
不诉别情,不需别情。
——
云晔和聂无双相会在大夏南城。
此处僻静,大雪封城,几辆马车行过,在大街上的雪地里艰难的前行,聂无双倚在窗台前,望着被大雪覆盖的南城。
这个时候,重云已经到了哪儿呢?
聂无双想着,回头看了一眼架在屋子里的小火炉,想起当初走得时候说的那句话,携夫君儿女,烹茶煮酒……
他的目光一转,就看见了从长街的尽头披着大氅走过来的男子,他并没有刻意的遮蔽自己,但是走在大街上,却像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样。
隔得那么远,聂无双在他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突然间心魂一震,这明明是重云,但是在重云之上,又有一种更加广阔的东西延伸出来,让他,让他觉得有一道模糊的痕迹在眼前滑过,让他心中一紧。
聂无双在他将目光移开的时候,也转身将茶饼放入小炉中。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