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女 (羡李白)

　　在王府西面靠角门的一个小院子里，青布衣裙的女子看着爱女在跟前撒娇，满脸无奈：“琦儿，都说过你多少次了，在这个府里，尽量安分守己就好。娘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可以平平安安就好！”虹琦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娘，凭什么都是姨娘，您就要比别人平白的矮了一头？我就是不服气！论资历，她们有几个在您之上的？就是论容貌，您也完全不输给她们，您凭什么老是要给她们踩一脚？我现在给母妃选中了，可以陪伴郡主，我一定会好好表现，让大家知道，您有一个像我一样优秀的女儿！”谢琴书长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的是少年心性，在这个复杂的王府里，要怎样跟她解释人心险恶？自己可是见多了那些邀宠卖乖的女子，争锋到最后都落到了什么样的下场。自进入王府的那一天起，她就牢记母亲给自己的四个字：“守分安常”，所以她一路太平度日到了现在。虹琦是自己唯一的孩子，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出落的俊秀，她心里是很开心的。一直以来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爱女可以平安长大，将来她再向王妃求个恩典，给女儿筹谋一个好一点的夫家，她就满足了。可是谁想到王妃怎么会突然要选几个孩子陪伴郡主？郡主是什么身份？呆在郡主身边，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可如何担待的起？那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郡主身边去，她却并不想虹琦去凑什么热闹。可是孩子还是让赵嬷嬷带去了，而且居然选中了。可以想见那些平日里见了她眼睛比额头高的姬妾们会是怎样的表情了。她们应该不敢暗地里对付虹琦吧？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向温柔无害的谢琴书脸上闪过一丝毅色，为了女儿，她也是可以拼命的。
　　明玉郡主现在过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在她的院子西边，恭亲王妃安排了那几个小姐妹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名就叫集芳园。每天那几个小姑娘都会到明玉郡主那里，或者一起跟着女先生学习，或者一起做针线，聊天。灵玉年纪最小，嘴巴却是最活，只要有她在，屋子里便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因此她也最受郡主欢迎。佩玉最是稳重，事事都依着郡主，说话做事都很是合郡主的心意。只有虹琦，名义上是来陪伴郡主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拼命的学习，拼命的练习。因此，女先生交代的功课，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完成的最好的一个。对此，明玉郡主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那些在她身边的人却颇有几个看虹琦不顺眼。“真的把自己当什么正经小姐了。学的那么好，把郡主都比下去了，也不知道是按得什么心。”有人在郡主面前嘀咕，被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申斥：“郡主也是你们乱嚼舌头的？什么叫把郡主比下去？郡主是随便拿来比的么？”于是便又有人在佩玉她们几个小姐妹面前挑唆：“虹琦样样得了第一，是要把你们都比下去呐。你们可都要小心一点！”灵玉是个省事的，直接回道：“我可不管这么多，母妃是让我陪陪郡主姐姐的，那些功课，我才懒得理呢！”她倒是直接，佩玉虽然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不过见大家都不计较，也就不在意了。恭亲王妃耳朵里流到片言只语，却没有让她生气，反而叫来了虹琦母女，当着众人的面，厚厚地赏了虹琦一回。“我们王府里虽然不计较什么才女的名气，不过虹琦这般努力，还是要表扬一下的。将来有机会，我会带她进宫，也让宫里的贵人们看看咱们王府的姑娘！”她这样一表态，立马就让很多人闭上了嘴巴。看向虹琦母女的眼光里，多得是又羡又妒。谢琴书很有些不习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展现在人前了。不过虹琦的脸上则是满满的骄傲。她要的，就是这样扬眉吐气的滋味！
　　恭亲王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身姿如同翠竹般挺拔的少女站在王妃身前，笑颜如花。那少女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却不是明玉，这个小姑娘是？恭亲王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见恭亲王进屋，一屋子的人都连忙给他见礼。他注意到那个小姑娘对他行礼参拜，口中说的是：“女儿虹琦见过父王！”虹琦？他记得王府的女儿名字都是带玉的。这个丫头？他迷惑的眼神在看到那个青绿色的身影时恍然了。谢琴书是吧？这个小妾他都快要忘记王府里有她这一号人物了。不过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后，他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不同于其他小妾在他面前的邀宠献媚，这个女子每次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是淡淡的，不见悲喜。他私下里跟王妃评价是说她太过于小家碧玉，偶尔临幸是新鲜，经常在身边就感觉食之无味了。所以他宠过一阵就淡忘了。现在再次看见，却见她身上的衣衫照例简素，不过眼神清亮，脸上的神采依旧澄净如少女。站在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府姬妾之中，却没有被淹没，反而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她。于是抬手道：“虹琦是你的女儿么？你教的很好！”谢琴书受到王爷的当面褒奖，很是受宠若惊。连忙低头道：“贱妾不敢擅自居功。都是王妃费心调教的功劳。”恭亲王妃笑了一下，道：“那也要你把虹琦教好了才能入我的眼呢。王爷说你好，你就是好的。王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她前面一句话替谢琴书解围，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着恭亲王说的。恭亲王回府一般很少到王妃那里，一般都是在书房，跟一些门人清客聊聊天，或者叫几个姬妾过去赏一段歌舞。因为知道他的性情，一般的姬妾在他那里都不过是点缀，所以恭亲王妃也一向乐得大方。至于王府里的那么多孩子，之前也没有几个放在恭亲王心里的，所以恭亲王妃也很少过问。庶子庶女们每位王爷都有很多，反正庶子不会承爵，将来分府的时候也就每人分一份例行的家当也就完了。庶女们更好办，既可以拿来联姻，也可以随意打发。好坏看她们个人的表现和品行了。今日恭亲王过来，应该是有正事找王妃商议的。屋子里的众人都是乖觉的，跟王爷见过了礼，便与王妃道别，纷纷退出了屋子。
　　虹琦住在郡主的院落旁边，离王妃的正屋不远。谢琴书却是住在王府西面角落的院子里。母女二人已经好几天没有碰面，今日好不容易见了，走几步路就又要分别，虹琦很是有些不舍。谢琴书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肩头，道：“难得王妃她们看重你，喜欢你，你可千万要珍惜，不要耍小性子。学东西也不要太拼命了，为娘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她已经从别的姨娘那里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虹琦掐尖好强，居然连郡主也不放在眼里，早晚要受冷落。所以这一次见了虹琦，到底忍不住，还是好言劝说了起来。虹琦小嘴一撅，道：“娘，你管人家说的那些干什么？父王母妃她们不是都夸我来着吗？我若是不拼命，又怎么学得好先生教我的东西呢？我说过的，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人不敢再欺负我们母女！”谢琴书无奈的摇摇头，道：“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听不进去呢？王妃选你，是让你陪伴郡主的。你不在郡主身上用心，却只顾自己出头露脸，算什么呢？”虹琦不耐的一皱眉，道：“郡主身边又不是没有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反正只要不去冲撞她，得罪她不就好了？娘，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练一段琴呢。明天先生要考校的。”说着便伴着身边的小丫头雀儿飞也似的走了。谢琴书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可是一点也不能体会她的一番苦心。“姐姐怎么愁眉苦脸的？虹琦今天可是很给你长脸啊！被王爷褒奖了姐姐还是不开心，莫非姐姐是想要郡主的待遇么？”娇声过来的是王爷这两年宠爱的一个小妾，凭着七分姿色，三分手段在王爷身边占了一席之地，经常仗着王爷的宠爱欺压虹琦母女。不过平常做些小奸小恶，王妃也没有把她当一回事。谢琴书却是看见她就头大，明明是一样的身份，这位绿姨娘总是要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今天过来说这些话，定然是看见虹琦在人前得了脸，嫉妒心起了。于是连忙笑着道：“妹妹的这张嘴，就是一开口就不饶人。我哪里可以跟妹妹比，妹妹住在哪里，我住在哪里？王爷那么宠着妹妹，妹妹就不要拿我来寻开心了。”绿姨娘一抬眉毛，道：“那可不一定，刚刚王爷可是一开口就表扬你来着，王妃又这么看重虹琦。姐姐，没想到你的手段可真是高啊。自己没本事，倒生了个这么本事的女儿。不过，依我看，虹琦再好，也不过是托生在你的肚子里，再怎么样也没办法跟郡主比的。姐姐还是收着点，不要惹恼了王妃，最终没有好果子吃！”谢琴书被她说得又气又恨，想要跟她再理论几句，到底没有开口。拿着块帕子捂着脸，快步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因为不得宠，更皆家世寒酸，所以她身边拢共也没有几个人。那些机灵会来事的，早就看着高枝攀走了。现在她身边拢共一个余婆子，一个小丫头来喜。余婆子是她刚进王府时王妃给她的，因为脾气又臭又硬，很是不得主子待见。不过人倒是难得的忠心。她自来好说话，所以跟余婆子倒是难得的好相处。时间长了，余婆子跟她也处出了一些感情。来喜就是余婆子的小孙女，因为脸上有一块胎记，所以谋不到什么上等的差使，就跟在了她身边。刚刚绿姨娘抢白她的时候，小丫头跟一帮认识的家生子一道说悄悄话，硬是没有在她身边。待发现主子走远了，小姑娘才远远的跟上。回到小院，余婆子问她姨娘为什么不开心，她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余婆子恨的拿起鞋底子就要抽她。“小没良心的，也就是谢姨娘，若是换一个主子你试试？当差都不会当！乘早回了你娘老子家去吧！”来喜被她骂的狠了，一边哭，一边道：“也就您老人家把她认做个主子。人家那些姨娘，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这一位，身上穿的还不如人家的丫头呢！瞧我们每天吃的什么？都是些人剩下不要的。刚刚在盈姨娘那屋里，有许多点心我都叫不出来名字！同样是姨娘，这差别也太大了吧？那位还从来都不知道争。跟了这样的主子，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到头了！”余婆子气得倒仰，狠劲在来喜身上掐了两把，“叫你满嘴胡吣！越发无法无天了！你生来就是这样的命！看我不好好的教训你！”来喜被她打的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道：“你老人家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虹琦小姐走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让我去的，却偏偏便宜了雀儿！雀儿现在月银可是一贯钱呢！我到现在还是只得五百钱！一样的出身，你老人家的胳膊肘怎么就往外拐呢？”余婆子恨的没有办法，抬着手，要打，却怎么也打不下去。自己的孙女儿，自己如何不希望她好？可是这丫头脸上的那块胎记，再怎么样也是上不了主屋的。而且跟着虹琦，以这丫头这样浅薄的性情，估计几个照面就要被人算计了。所以她还是觉得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妥当的。可是这丫头半点也不领情。要怪，还是都要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媳妇。本事半点没有，势利眼倒是跟王府里的那些人一样，弄得这个小孙女也是这个样子。“余妈妈，孩子不懂事，就不要打她了。都是我的错，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们了。”谢琴书循声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了一块布料：“来喜，别哭了。我这里有一块料子，还是前年王妃赐给我的。拿去做件衣服穿。”来喜一眼瞥见月白的颜色，心里嫌弃太过于素净，手上却飞快的接过：“谢谢姨娘！”脸上的泪意很快收了起来。余婆子急的跳脚：“这可怎么使得！姨娘，你会把孩子惯坏的！”谢琴书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一块布料，不值什么的。余妈妈，我就是这样不喜与人争的性子。难得你一直这样真心待我和虹琦。这么多年，虹琦也多亏你帮我看着。说起来，我也确实是惭愧，不能让你们跟人家一样。”话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泪意。余婆子连忙安慰道：“姨娘快别这么说！老婆子是个不得人喜的，幸好碰见了姨娘，才可以在院子里有个一席之地。不然早就成了院子里的那些粗使婆子了。能够伴着姨娘，其实是我老婆子的福气！姨娘一向面善心软，这一向的行事，我老婆子都看在眼里的，说句僭越的话，老奴觉得只要王爷有心，看重姨娘是早晚的事情。”谢琴书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妈妈，我这么多年在王府，各种各样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却真的并不想去做那个得宠的。当年王妃肯给我一口饭吃，我已经满足了。所以从来就没有特别肖想过什么。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的虹琦可以平平安安的。”余婆子点点头：“姨娘这样的心态很好。老婆子在这府里过了大半辈子啦，见多了那些挖空心思向上爬的，向您这样的倒是少有。不过，爬高必跌重，姨娘这样平安到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来喜这丫头，人大，心也大了。过几天，老奴就帮您再物色一个来吧？来喜，就让她到后厨去学点手艺吧？”谢琴书点点头，道：“去后厨学点技艺也好。来喜手脚是很伶俐的，就是性子还是要磨一磨。不然，太让人不放心。”余婆子点点头：“很该让她去吃点苦头。不吃苦，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福呢。”一仆一主聊了半日，都没有注意到屋外一个暗团锦花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