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来得稍迟,周府的马车在离平梁王府还有小半里路的街面上便被阻滞住了,没法接近平梁王府的各户车马只得依序沿街排成了长龙,等待前方通传过来的消息。
竺紫琴默默地靠在车厢内,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外面往来的下人与小厮,大概是打探些消息,回来好禀告自家的主子,因着匆匆忙忙来回奔走的人,本来是出殡送行,原该压抑的气氛,倒多了些焦躁和不安。
很快,在竺紫琴他们身后,车马的长龙排得更远更长,足足都占满了三四条街,竺紫琴叹口气,参加出殡的人如此之多,别说接近贺兰遥,怕是连棺椁的入土都得远远观望了。
如此等了足足约有一个时辰,终于见几名王府的下人沿街过来传话,说是出殡的队伍马上启行,请大家依序跟着走便是。
果然,耳边听得哀乐声大作时,打先头的殡仪仪队已出现在前方,一时间调不得头的车马均纷纷安静伫足,车内的人宛如精神一震,目不转睛地凝神相视,毕竟王府的丧事,这在平梁还是头一遭。
很长的殡仪队过去,礼乐队过去,竺紫琴终于看到了姚氏的灵柩被缓缓抬行而来,她瞧得很清楚,没有龚明兴,唯一扶柩掩帕哭泣的是贺兰晶晶。
当然,不管贺兰晶晶是真伤悲还是假哀哭,哭灵却是必不可少的过场,并且还要做成悲伤过度,身子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软倒的架势,此也算是难为了贺兰晶晶,竺紫琴看得金湘随侍,一边搀扶着跌跌跘跘的贺兰晶晶,一边还得跟着抹上几把泪,心下不免有些好笑。
人死不能复生,弄出再大的排场与声势来又有何用?竺紫琴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于哀乐和哭声阵阵里,如若坐定,已是无有丝毫涟漪。
周奉似有感叹,一直沉默的他忽然轻声道,“生前毫无地位,死后的排场倒堪比王妃了?呵,侍奉王爷一场,姚氏也算值了,总还落得死后风光!”
“不是王爷想搞出这样大排场,而是……”竺紫琴幽幽道,“我等不管是不是趋炎附势,都不得不来,王爷总不能让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亏欠姚氏吧?”
“有些话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直言拆穿,拆穿了世态炎凉人情冷薄莫过如是!”周奉点着下颌道,“王爷王妃来了,你瞧世子等人,面上何有一丝悲意?”
竺紫琴听了,却是既未抬首也未应答,半晌后,待感觉到车马的长龙在徐徐移动时,竺紫琴才仿佛自言自语道,“八个大汗抬着姚氏的棺椁,也像是很吃力呢!”
“有陪葬之物吧!”周奉不以为然,“姚氏再无地位,毕竟服侍王爷多年,想王爷如何也不会让她寒酸下葬嘛!”
竺紫琴点点头,他们的车随着整个出殡的队伍缓慢地攒动起来,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长龙滞缓地扭行着,光是出平梁城就又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而踏上官道,行进的速度才明显增快起来。
不过说是增快,也就是几里的路程比较顺畅,由于路远,出殡的队伍不得不隔几里歇一脚以等后面的人跟上,于是走走停停间,除了哀乐还不时地奏响,已几乎不闻任何哭声,沉默的队伍配上同样亦显得有气无力的乐奏,更令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竺紫琴见周奉强打着精神,仍止不住地眼帘垂坠,然后在车厢的晃震下又猛地惊醒,便对他道,“打会儿盹儿吧老爷子,到地方了我自会叫醒你。”
周奉想是的确熬不住了,遂不再强撑,道了句,“好,辛苦你了。”跟着即斜倚在椅背,很快睡了过去。
剩下竺紫琴一人百无聊赖,半是养神,半是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在又一次停车歇脚的时候,她终于耐不住撩开了车帘,探身出了马车,“还有多远,周成?”
“快到了,大小姐,听人说,大概也就六七里路了。”
竺紫琴看着道路两侧的风景,发现出殡的队伍不知何时已偏离了官道,就又问道,“这是朝什么方向,是奉秀陵区吗?”
“是啊,去奉秀陵区只这一条道儿呢!”周成给竺紫琴指了指,“去左户庄也是走这条道儿最近,但奉秀陵在道侧右方还要走一两里路,所以连小的都从不曾见过奉秀陵何等模样。”
“自然,谁人都能去,还叫王陵吗?”竺紫琴信口答着,这时却看见了有一人一袭白衣引马在朝他们的方向踱来。
那人所经之处,沿途车乘内的人均纷纷或撩开车帘或躬身下车向其施礼,而他则挂着一抹冷淡的笑容浅浅颔首略略回礼。
“贺兰元靖!”竺紫琴喃喃道,越是不想碰见的人越会照面,此话还真不假。
贺兰元靖越来越近,竺紫琴已来不及退身回车厢,只得跳下马车,待贺兰元靖到跟前后,向其道了个万福,“民女见过世子殿下!”
“父王命我传话,各位今日辛苦了,很快就要到地方,请各位再忍耐忍耐!”贺兰元靖的目光从竺紫琴身上掠过,抬高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以一种官样口吻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兔死狐悲
“谢王爷体恤!”竺紫琴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也是不得不依礼相回,左右旁侧那些人听了,自然跟着异口同声纷纷叩谢。
贺兰元靖挥挥手,“大家请上车吧,马上就启行!”
竺紫琴再施一礼,转身正欲登上马车,却听得贺兰元靖低声道,“姑娘留步,本世子还有话说,姑娘急什么?”
竺紫琴收回脚步,回转身子,“世子殿下有何见教?”
“你不是想方设法要接近我平梁王府吗?正好……”贺兰元靖用嘲弄的语气道,“我母妃寻思着是时候与姑娘见上一面,商谈几句了,所以等仪式结束,姑娘就稍作滞留,去陵区后山凉亭等着我母妃的召见吧。”
竺紫琴愣了愣,“王妃娘娘要见民女,民女随时随刻不敢不遵,只是民女不明白,王妃娘娘为何要挑在今日,要挑在陵区后山?时机和地点都好像有些不妥吧?”
“怎么,母妃要见你,你还挑时间地点吗?”贺兰元靖冷冷道,“我实话说了吧,无他,大家出门在外,凉亭小坐,比在平梁王府更随意些不是吗?母妃也是为你考虑,怕你拘谨,故特意想在宽松适宜的环境,与你敞开了说话,你不成因为自觉时间地点不妥,便要违逆母妃之命?”
“民女罪过,多嘴多舌了些,还请世子殿下勿以为意,请世子殿下转呈王妃娘娘,民女到时一定赴会!”
“哼!”贺兰元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竺紫琴,只管牵引缰绳调转马头,扬长离去。
“大小姐……?”周成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显见世子所谓传话过来,其实是特意来找竺紫琴的,竺紫琴到底怎么了,竟惹得世子和王妃对她如此特别对待。
“没事儿……”竺紫琴阻止了周成的追问,她固然隐隐地生出不安,可该来的总会来,她不能躲也无法避。
重新坐上车,竺紫琴将车窗帘的一角勾起,从半遮半露的车窗,她可以一目了然看清所经之路以及周遭环境。
再次启行,走了没多久,大家终于行至陵区附近,竺紫琴看到从他们所行之路的旁侧,又专门开出了一条可容三、四辆车乘并行的岔路,直通陵区。
岔路还算阔敞,全部是用青条石板拼成,被打磨的光洁整齐的石板路蜿蜒屈伸,将人们引向掩映在青丘绿水间的奉秀区。
不过眼看将至,前面的车马却忽然停驻,跟着有人传话下来,说是请大家下车步行,各户人家的车马可暂停路边,留下车夫看守。
竺紫琴忙唤醒周奉,“老爷子,该下车了!”
周奉睁开眼,似乎早就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他看了下车窗外,“走吧,姚氏的陵地想是临时选址,不会相隔太远。”
“是!”竺紫琴点头认同,“因为太仓促,来不及修道儿,故只能步行而去了。”
两人说着下了车,竺紫琴搀扶着周奉随众人向路边左侧的小径走去,崎岖蜿蜒的小径看上去更像是民田间的陇埂,容两人并行都勉强,更不用说通过马车了。
此刻哀乐声再次大作,许久不闻的哭声也开始此起彼伏,一路的冥纸撒过,像天上的飞花纷纷扬扬,瞬时就将小径的周遭落得一地一地的雪白。
紧邻奉秀区的陵地,无论此前进行过怎样的修葺和整理,瞧在众人眼里,仍是显得那么简陋和孤零零的,青灰色的墓顶宛如穹隆一样半卧在青草间尤其黯哑灰沉,墓前的白玉碑尽管算是一抹亮色,可碑上寥寥的刻字,则显示了墓主尚未落葬,已几乎可以被人遗忘的身份——平梁王府姚氏之墓,没有生平,没有全名,甚至立碑的人也仅有平梁王府贺兰晶晶而已。
竺紫琴与所有人一样,围着墓地伏身跪倒,在她的前方,陵墓两侧,安置着两座巨大的鼎炉,有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各聚一边儿,围着鼎炉焚香燃疏,口中念念有词,更有法螺长呜,铃丁不歇。
无人听得清的诵经念咒声中,贺兰晶晶摆脱开金湘,扑至墓前哭天抢地,还有一些哭灵的人跟着嚎啕起来,而铮锣清鼓大小钹横箫等器乐则不失时机地应和奏响,使得丘陵环绕的陵地上空,顿时充满了无以言说的压抑和悲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