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自己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心慈手软,至少她做下决定时都没有像刚才,内里那一丝轻微的震颤改变了她的定力,亦是她的旅程中本不该有的涟漪。
竺紫琴慢慢咽下自责,无论如何,欧欣宜到底是上钩了,只需欧欣宜上钩,其他的后果,她权作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说白了,周府不是她的主要目标,想要制住欧欣宜、周阗之流,大概她还是能寻到机会的。
“于妈!”一路闷声不吭的竺紫琴忽然唤了一声,于妈赶紧跟上前。
“怎么了大小姐?”于妈瞧着竺紫琴的神色,急急分辨道,“从大小姐去王府之后,少夫人就没有找过老奴,关于少夫人的动静老奴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我没有问你少夫人,你急什么?”竺紫琴斜睨于妈一眼,“周妙自小由你带大,想必你对周妙的样貌仍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大小姐,老奴又怎会忘了那可怜的孩子呢?”
“依你瞧着,柔儿的模样是否真的跟周妙有几分相像?”
“老奴……并不觉得,柔儿还太小,有几分清秀倒确实,然说像妙儿……或许是时间太久了,老奴对妙儿襁褓中的模样已是有些记忆模糊了。”
于妈想了想,跟着道,“说柔儿长得像妙儿这话是从大少爷屋里传出来的吧,大少爷那时自己都没多大,又怎会清清楚楚记得妙儿襁褓时?何况都是周家的血脉,有几分相像也不足为奇啊。”
竺紫琴苦笑了一下,看来从样貌分辨血缘是她犯痴了。
“大小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于妈好奇道,“老奴记得老爷说过,说大少爷是有心病才故意那么讲,大少爷一心想要的,该是位公子,结果……”
“他想早些承继周家产业,自然不愿养个丫头。”竺紫琴淡淡地应道,阻止了于妈继续追问,“少夫人刚才提到柔儿,言及因我害柔儿好些天没见到父亲,故我便想起了这一事。”
“大少爷便是在家,也极少抱柔儿,更别说照顾了!”于妈不满地兀自嘟囔了一句,果然不再刨根问底。
“大少爷不喜柔儿,少夫人待柔儿如何?”竺紫琴反问道。
“听老爷的意思,少夫人倒还挺心疼柔儿,只是少夫人年轻,没多少耐心,所以有些使性子的时候。”
竺紫琴暗自叹了叹,且先不追究周阗的心结到底出于何种原因,单是他对柔儿的恶劣,这位周家产业的承继人,还有点儿亲朋血缘之情吗?
一天里,周府如同往常的日子平静无事,竺紫琴亦安然地待在自己的别院,或闲茶小憩或研墨提笔,在案前书书写写,随后又将所写的尽数涂抹掉,而平梁王府内,因是仍在停灵期间,依旧的有条不紊的忙碌背后,是诸人各怀心事的忍熬,时辰对大家来说,似乎都从未如此漫长……
晚间的时候,贺兰遥遣人给仍关在露合楼的龚明兴送去了好酒好菜,并让送酒菜的人向龚明兴带话儿,告诉他这几日王府事忙,王爷暂且还顾及不到他,让他安安心心在露合楼忍耐几日,待王爷忙过了,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龚明兴望着酒肉俱全的一桌,心下狐疑,按理在灵孝期间,全府都会用素膳,怎偏偏给他送来的尽是酒肉呢,王爷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可以他现下的处境,又好像除了等待最终的命运毫无别的选择。
龚明兴望了一阵儿酒菜,终于咬咬牙提箸,也不管酒菜中有毒与否,便是好一顿大吃大喝,酒足饭饱罢,他仰首倒在椅靠内,对着屋梁兀自出神,又或者他是在等待某种可能降临的厄运,如此等了许久,直待他确信自己平安无恙,什么事儿都没有后,方才重新站起身,踱到窗前。
羁押他的屋子,门窗都是给锁死的,故他只能从捅破的窗户纸的孔洞中往外瞧,此时天色黑沉,远远的可以看到王府的另一端灯火明亮,人影绰绰,唯露合楼,虽然楼下看守他的戍卫们悬了几盏灯笼,可楼上,却仅有他的一盏孤灯,透出昏黄的光,落在外面黑黝黝的死寂一般的树丛间。
龚明兴长叹,贺兰遥没急着杀他,然又不肯放他,要是一直将他圈禁在此,那他才真叫生不如死了。
晚间,凤墨也带了些消息给竺紫琴,花荐将所查实以及并不确定的情况一一都记了下来且做以标注,竺紫琴看过后,感慨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花荐能将许寒林查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
简略地商量了几句,凤墨又要离开,他回周府主要是为了摆脱易洪,白天里他为免易洪起疑,并没有立即将易洪引到许瀚星的线索上,而是领着易洪东转西转,兜了不少圈子,因此他相当于白白浪费掉了一整天的时间,就连与花荐的碰面,也是在约好的地点,假装不经意地撞了一下而已。
白日里行动不便,没了尾巴的晚上就显得更为紧要,待处理的事儿桩桩件件凤墨不敢耽误,所以他叮嘱竺紫琴道,“今儿兴许天亮前才能回来了,你不必等我,许寒林的问题要等我回来一起处理,你一个人千万别自己在平梁城地乱晃荡,尤其是晚上,我鞭长莫及,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第一百八十七章 碎玉
“白天你不是已经叮嘱过我了吗?”竺紫琴送凤墨出门,“沈榭受伤,人手不够,偏偏又是诸事聚汇的时候,只我一个人待在屋中什么都帮不上,你就不用再顾念我的安危了,我自己能应付!”
“另外,寻常平梁城都并未严限出入,从昨夜开始盘查加强,还公告说过了亥时便会关闭城门,直至卯时方才重开,你得算好时辰,否则外面的进不来,进来的又出不去。”竺紫琴提醒道。
“这是个麻烦!”凤墨点点头,“原定的计划得稍作调整,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吩咐清兰去想办法了。”
“本来用了不几日禁令就会解除,可惜我们恐怕等不了城门解禁了。”竺紫琴在月门处停下脚步,“还有屋里的两位都得想法带出城去,最好能连同货一起运走。”
凤墨笑了,“因为尚在安排中,所以暂时没打算告诉你来着,透露一下,清兰去查周家的货仓了,周家运货的马车寻常都停在各个货仓的后院,咱们借他几辆,应是问题不大,还有王府的旗帘……”
竺紫琴随即也失笑起来,“你果然想得周到,然周老爷子怕是会愤懑了。”
“随他,我们不言,他们未必会料算到我们头上!”说罢凤墨摆了下手,“走了!”
竺紫琴回到屋中,安静地坐了片刻,随即重新研墨提笔,她的笔下洛王贺兰颜的字体已是驾轻就熟,唯贺兰颜惯常的遣词用句,才让竺紫琴多斟酌了几分,待一封书信写罢,竺紫琴端起茶盏润了润口舌,未作稍歇便另又取了纸张,再拟信函。
姚氏亡故的第三日,深夜,贺兰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殿,寻常里他一向自诩筋强骨健,精力充沛,从未感受到年纪所带来的困顿与袭扰,可这回,一种心力交瘁身不由己的倦怠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今时不同往日,他的的确确是老了。
也难怪,连皇位都易主成了他的皇侄儿,想当年父皇膝下他们兄妹五人,战死的战死,病亡的病亡,葬于他国土地的永远都无法扶骨归故里,仅也就剩下他一人,还在撑持着一小片方寸土地。
宽衣解带,贺兰遥在下人的服侍下,仅是简单地擦了把脸,便纳头睡去,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睡梦间恍惚听见外面好像有吵嚷声,声音不是很大,说得什么他也辨不清楚,只是觉得聒噪得很,贺兰遥心烦意乱,翻了个身又继续入梦。
跟着,又像有人在外面向他奏禀什么事儿,贺兰遥懒得理会,又或者他认定自己不过是在梦中,于是随手抓了件物什丢向门口,哐当一声过后,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而贺兰遥亦终于睡得踏实些了。
此一觉再无梦,及至贺兰遥自然而然醒来时,天色早就大亮。
贺兰遥起身坐起,精神和体力自觉恢复如昔,在床沿边贺兰遥低头寻鞋时,蓦然想起了头夜的梦,他忽地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儿,难道昨夜的根本不是梦,是真的出了什么急事儿吗?
贺兰遥急急地趿上鞋,顾不及更衣即走出寝间,“来人,有谁在!”
听到屋内的动静,一下人慌乱地推门而入,口头道,“王爷您醒了?奴才给王爷请安了!”,膝下一弯,人已经伏跪在地。
贺兰遥看了看对方,“昨晚上也是你当值?”
“是,王爷!”
“晚上……噢,不,半夜发生了什么?你进过本王的房间?”
下人不敢抬头,闷声道,“奴才知道惊扰王爷休息了,可余大人和曹统领都坚持要连夜向王爷奏明事由,奴才才不得不进来请示王爷的意思。”
“本王……”贺兰遥狐疑道,“睡得太沉,没醒吗?”
“王爷拿了贴身玉佩砸向奴才,奴才……”下人紧张得面皮都要痉挛了,“奴才以为王爷是嫌烦,所以没敢继续喊醒王爷,只得先退了出去,告诉两位大人,王爷不见!”
贺兰遥蹙了眉,“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