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箩紧紧抿着唇,唇瓣上沾着点点血迹,衬得她就像一只不屈的小野兽,等着人慢慢驯服。
赵玠笑了笑,“让本王猜猜,是李颂还是魏昆?”
她一顿,漆黑明亮的大眼看向他,不承认也不反驳。
她两个都恨,恨李颂毁了常弘,也恨魏昆没有保护好常弘。
然而就目前这件事来说,她还是更憎恶李颂多一些。
赵玠显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不疾不徐地问:“为什么恨他?因为他把你弟弟推下水?”
魏箩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他欺负常弘。”
确实如此,李颂可不就是欺负常弘么?魏箩不想让赵玠知道太多,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阴暗的另一面,她现在只要装成护短的模样就可以了。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那么多深仇大恨?
赵玠弯唇,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他看着她,好半响,摸着她的头轻轻问:“你想欺负回来么?”
魏箩诧异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他什么意思?如果她想呢?
魏箩漂亮的小脸写满防备,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远处魏昆四处找不到她,拨开人群正好看到她跟赵玠谈话,抱拳一礼,问道:“下官见过靖王殿下,不知殿下找小女何事?”
赵玠直起身,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身时已换做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他道:“四小姐方才哭了,本王哄哄她。”
魏昆不疑有他,颇为诚恳道:“多谢殿下费心……”
那边魏箩终于有空挣脱赵玠的掌控,举步跑回魏常弘身旁。太医方才赶来了,常弘经过太医救治,这会儿已无大碍。常弘见她过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阿箩……”
只不过模样仍旧蔫蔫的,有些不大高兴。
魏箩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应了一声。再说什么,旁人就听不见了。
即便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姐弟情。也难怪,没有母亲的两个孩子,只能互相依赖。
这份姿态落在旁人眼里,没来由地叫人羡慕。
赵玠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
经过魏箩一番追问,常弘才跟告诉她为何跟李颂起争执。
她跟常弘是龙凤胎,两人模样生得七八分像,五官漂亮,眉眼精致。这对魏箩来说是好事,但对常弘来说就有点麻烦。他这会儿年纪小,还没长开,乍一看有点像个女孩儿。平时也有人议论常弘的长相,可是都是私底下悄悄地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搬到明面儿上的。这汝阳王世子李颂就是第一个。
他不仅耻笑常弘女里女气,还要他学小姑娘那样说话,甚至不知从那个宫女头上扯来一朵绢花,非要常弘戴在头上。常弘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不说话不代表他愿意任由他们摆布。李颂见他不同意,也跟他杠上了,非要他戴上不可,两人就这样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脚。常弘比李颂小两岁,到底打不过他,肚子上挨了他几拳,末了还被他拎着衣领直接扔进太液池里!
魏箩听说他肚子受伤,忙让他掀起衣服,“让我看看。”
这里是外面,周围又有那么多人,常弘当然不肯,抓着衣服说:“没事……不疼了。”
不疼才怪!李颂有一个出身武将的爹,自己的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常弘挨了他两拳,肯定吃不消。
他却骗她说不疼。
魏箩抬眸瞪向对面的李颂,眼神冰碴子似的扎过去,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李颂头一回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看,唬了一跳,他很快回神,嘴硬道:“看什么?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你是女的,他是男的,我怎么分得清?这不怪我弄错。”
强词夺理。
汝阳王闻言,呵斥一声“混账”,拽着他来到常弘面前,往地上重重一掼,“我刚才怎么教你来着?还不给人家赔罪道歉。”
李颂踉跄了两下,堪堪站稳,眼睛看了看常弘,再看了看魏箩,一点也没有诚心道歉的意思。
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些公公内侍,以及英国公府和汝阳王府的人。李知良对魏昆拱了拱手,颇为惭愧道:“都怪本王教子无方,冲撞了小少爷,还望盛明兄大人大量,原谅小儿一回。”
这会儿道歉有什么用,何况他都自称“本王”了,魏昆能把他的儿子怎么样?魏昆脸色不大好,却仍旧回了回礼,“小孩子调皮,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王爷无需自责。”他顿了顿,再温和的人也有脾气,“只不过常弘的命只有一条,经不起折腾,希望再无下次了。”
汝阳王一哂,连忙道:“盛明兄说得极是,本王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小儿。”
另一边李颂迟迟不向常弘道歉,最后被汝阳王挥了挥拳头威胁,他才撇撇嘴,毫无诚意道:“刚才是我不对,不该扔你下水。不过反正你也没事,这事儿就算两清了吧。”
魏箩真是硬生生被他气笑了,什么叫“反正你也没事”?若是有事,岂不什么都晚了?
汝阳王也觉得这话过分,气得挥拳便要揍他,“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魏箩看向他,眼里闪过一道诡谲的光。她语气愤怒,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蛮:“你把我弟弟推下水,如果你让我也推你一次,我们就原谅你。”
魏昆叫她:“阿箩!”
然而一顿,又没有继续阻止下去。这是他们孩子间的事,有时候他们大人反而不好插手。再加上魏箩是个女孩儿,年龄又小,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成“童言无忌”。
他看了看李知良,李知良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要求有点无理。
李知良尚未开口,李颂便不以为然地一笑,自负地答应下来:“这有什么?别说让你推一次,就是推一百次也没问题。”
李颂仗着有点武功,又从小学凫水,根本不把魏箩的话放在眼里,反而觉得好玩,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就当洗了个澡吧,他心胸宽广,不跟她一般计较!
李知良有些不同意,怕儿子出什么意外,但想着自己会在一旁看着,也就没说什么。如此一来,正好也显得自己赔罪的诚意十足,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
魏箩见李颂胸有成竹,微微勾了下唇。
笑吧,趁着现在还笑得出来。
*
此时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尚未过来,不过看看时间也快了,是以大伙儿都在新雁楼和临江楼等候,没有多少人关注魏箩这边的情况。
太湖池池畔纵面平整,砌以玉石,距离水面约莫一尺半高,每一处都高处相同。魏箩站在岸边,仰头看向面前的李颂,“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若是你能上来,我们就跟你两清。”
她学他刚才的话,稚声稚气的,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偏偏要板起小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李颂觉得好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胡乱点了点头:“好,你快动手吧,不就是……”
话没说完,魏箩便抬手放到他胸膛,狠狠一推。
李颂就站在池畔,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双眼大睁,“扑通”扎进水里!
湖水很快淹没他的头顶,好在他会水,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就调整过来。闭着气,甚至悠然自得地在水里游了一圈儿,重新浮上水面,得意洋洋地向魏箩看来。另一边汝阳王李知良松了一口气,叫道:“逆子,还不快上来!”
他划着双臂往前游,准备从刚才落水的地方上岸,然而手刚攀到石壁上,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魏箩蹲在他面前,小脸含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让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落入圈套的错觉。他皱起眉头:“走开,让本世子上去!”
原来魏箩挑的这块地方岸上生满青苔,石壁湿滑,不容易上岸。搁在以前这对李颂来说不是难事,然而今天魏箩蹲在岸上,手中拿着一根细枝条,她背对着众人,用枝条的一端狠狠压在他的手背上,微笑着睥睨他:“下去。”
李颂眼神一变,咬牙切齿:“你竟敢……”
没等他把话说完,魏箩便加重了力气,枝条狠狠嵌进他的肉里,偏偏她还笑得很天真:“下不下?”
李颂疼得嗷一声,飞快地把手抽回去,扑通一声重新掉回水里。
岸边的人看不到他们的情况,还以为李颂是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李知良到底心疼儿子,赶忙招呼侍卫:“快,快把小世子救上来。”
话音刚落,另一声道——
“慢着。”
赵玠站在另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魏箩的背影。看够了,偏头对李知良道:“汝阳王方才不是答应了么?这是他们两个小家伙的事,小世子自愿落水,自然也要他自己出来。怎么,汝阳王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
没料想靖王会插手此事,李知良僵了僵,勉强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
赵玠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移开视线道:“既然不是,那就等着吧。”
李知良只好继续等待。
水下,李颂本想从其他地方上岸,然而游了一圈,忍不住想破口大骂。那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这下面都是水草,缠绕盘旋,根本没法靠近,一旦靠近便会被水草卷进去,勾到湖底下!这样看来,只有魏箩站的地方能上岸,他太生气,口中仅剩的一口气没憋住,湖水纷纷涌进口鼻,他被灌了好几口水,再次从水底下冒出头来,愤怒地瞪向魏箩:“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