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医的手哆嗦了下,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娘娘吸入了过多的浓烟,此时仍在昏迷之中。下官方才已为娘娘检查过了,娘娘身上并未有明显的烧伤,想必过不久便能清醒。”
崇贞皇帝松了松手,重新躺回猩红色妆花大迎枕中,眉眼明显放松了几分。
太医给皇帝身上的其他伤口上过药,并叮嘱这几日不能碰水,这才退了出去。
崇贞皇帝呆坐片刻,问一旁静候差遣的储公公:“皇后在哪?”
储公公自打得知皇帝和皇后没事后,不知感谢了佛祖多少遍,这会儿已然平静下来,道:“回禀陛下,娘娘在养心殿的偏殿躺着,奴才已经安排了人手伺候。”
崇贞皇帝想了想,掀开被褥下床,道:“朕过去看看。”他还是不放心。
“陛下,太医说了您应该卧床休息……”储公公体恤皇帝,难免会有些心疼。
皇帝却是不听,执意披了一件玄色衣服,蹒跚往偏殿而去。
储公公瞧着皇帝的背影,跟了上去。原以为皇帝与皇后只是一对儿普通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今日一见,却让储公公全然颠覆了以往的看法。皇帝岂是不在乎皇后,简直是把皇后在乎到骨子里去了,为了皇后竟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别说身在帝王家,就是身为平民百姓,也没有这般情深意重的。
思及此,崇贞皇帝在储公公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几分。
偏殿,崇贞皇帝来到床头,看向仍未醒来的陈皇后。陈皇后眼下换了身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乌发松散,海藻一般铺在紫红色的床褥上。若非她还有呼吸,恐怕真让人以为了无生气了。
崇贞皇帝紧紧地握着陈皇后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喉咙仿佛被砂砾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起自己在火场中看到的那一幕,陈皇后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也是这般闭着眼,仿佛周身的大火与她无关,她置身事外,对这尘世了无牵挂。他找到她时,她已昏迷许久。崇贞皇帝身躯轻颤,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哽咽,既痛苦又悔恨。他从不知她竟有这样的念头,这场火想必是蓄谋已久的,她早就决定走了,是他强行把她从阎王殿里夺回来的。
晚晚,他就这般不值得原谅吗?为何你能如此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崇贞皇帝抬头,看着仍旧没有醒来的陈皇后,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皇帝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缓缓低头,把脸埋到陈皇后的手中。“对不起……”他的嗓音沙哑,想必是吸入不少浓烟所致,“晚晚,朕对不起你。”
陈皇后的眼睫颤了颤,仍未醒来。
崇贞皇帝又坐在床边说了一些话,他自己也是重伤在身,不方便过多停留,不多时便被储公公劝了回去。临走时皇帝疾言厉色地叮嘱殿里的宫婢,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不得有任何马虎。
崇贞皇帝离开不久,躺在架子床上的陈皇后缓缓睁开双目。
早在赵祉卿坐在床头时,她便已经醒来,只没有睁眼,不知如何面对他罢了。陈皇后昏迷时并未完全失去意识,隐约记得当初发生了何事,更知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救出宝和殿的。崇祯皇帝会亲自救她,委实出乎陈皇后的意料,她本以为像他那种人,只在乎皇位和权势,旁的都可有可无。未料自己在他心中竟还占有一席之地。正因为如此,陈皇后才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崇贞皇帝。
没想到会听到他对她道歉。
赵祉卿年轻时骄矜自负,再加上身份摆在那儿,想要他一句道歉比登天还难。不曾想在今日装睡的情况下,竟能听到他一声道歉。
陈皇后睁着双目,视线落在头顶的蜂蝶赶花纹幔帐上,看了许久才稍微回神。
陈皇后叫来一个宫婢,问道:“宫中目下情况如何?”
宫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那宫婢道:“回娘娘话,宝和殿的火已经救下来了,只是损伤较为严重,殿前的金身也被烧毁了……”宫婢说完这些,又道:“靖王妃来的路上动了胎气,此时正在昭阳殿分娩,靖王陪在一旁。”
陈皇后惊了惊,脱口道:“阿箩要生了?”旋即又问:“如何,孩子出世了吗?”
那宫婢摇摇头,道:“尚未,听说靖王妃还没生出来……”
*
昭阳殿。
两个时辰后。
产房内散发着一股股热气,两个稳婆分别守在床头和床尾,对着魏箩劝哄鼓劲儿。魏箩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小脸苍白,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叫不出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她长长的眼睫毛垂落,遮住了乌黑双眼里的光泽,像疲惫不堪的瓷娃娃,连抬起的眼睫的力气都没有。
魏箩觉着自己命不久矣,太疼了,她都有些不想生了。可是却又有些不甘心,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憋回去不成?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对上稳婆的目光,声音因叫喊而有些沙哑:“赵玠呢?”
疼得连全名都喊出来了。稳婆看一眼床边脸色铁青的靖王,喂了一片参片让魏箩含着,答非所问:“王妃,您咬着参片缓缓,可千万不能没力气,孩子还在您肚子里呢……”
方才赵玠坐在床头影响接生,稳婆壮着胆子请他站到一旁。自从魏箩生不出来后,他便是这副表情,产房里的人更觉惊心动魄。
魏箩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模样既可怜又叫人心疼。她道:“你叫他过来。”
稳婆闻言,正欲开口唤人,赵玠已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紧紧地握住魏箩的手。赵玠拨开魏箩额头汗湿的头发,方才还阴鸷的脸,目下已变得柔和,“阿箩,再坚持一会儿,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魏箩哽咽,“好疼,我不想生了。”
赵玠摸摸她的小脸,语气颇为无奈:“哪有生到一半说不生的?你乖,再加把力气,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魏箩还想说什么,只不过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痛呼一声,抓住赵玠的手,放到嘴边张口咬住。
稳婆见状,赶忙凑到床头,鼓励魏箩用劲再用劲儿,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魏箩痛得紧紧咬住赵玠的手腕,想必是下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下身,拼命地将肚里的孩子推出体外。她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儿,可是赵玠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更别说跟她一样喊疼了。魏箩出神的档子,只觉身体一松,稳婆惊喜地叫道:“生了,生了!”
魏箩疲惫地缓缓闭上眼,心道可算是生出来了,再不出来,她就要疼死了。
赵玠取出汗巾替魏箩拭汗,眼睛始终不离开她。
产婆往孩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孩子“呜哇”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产婆把孩子抱到一旁清洗,洗干净后用襁褓裹着,抱到魏箩和赵玠跟前,“王爷,王妃。”
赵玠终于抬头,问道:“儿子还是女儿?”
产婆笑着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位小世子。”
怪不得这么能折腾,原来是个儿子。魏箩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偏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怎么这么丑?”
稳婆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孩子刚出世,大都是这个模样。等日后长开了就好看了。”母亲嫌弃孩子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赵玠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让稳婆退下。他一个大男人,抱起孩子很是滑稽,原来那双握惯刀剑的手,也能温柔地抱起孩子。赵玠低头看了看小家伙,再看看魏箩,握住魏箩的手道:“像你。”
魏箩垂了一下嘴角,心想她可没有这么丑。
脸蛋红红的,皱巴巴的,活脱脱一个没长毛的小猴子。只是魏箩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已经疲惫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口气写完结局发上来,不过昨天晚上太困睡觉了。
不想被说没信用,所以先更新一半,剩下的一半晚上再更,早安~
☆、第168章
魏箩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次日醒来时,身子已经被清洗过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寝衣。窗外晨曦微露,天边一抹蟹壳青,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宫婢走动的声音。魏箩转了转眼珠子,殿内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宫婢正在关窗户,转头见她醒来,忙行礼道:“娘娘,您醒了?”
魏箩不认得她,想必是昭阳殿跟前儿伺候的宫女。她道:“什么时辰了?”
宫婢道:“刚过卯时。”关完窗户,殿内安安静静的,宫婢见为魏箩眼睛四下看了看,晓得她想找什么,便解释道:“靖王殿下守了您一夜,方才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这才过去看看,想必一会儿就回来。小世子在偏殿睡着,身边有乳母照顾,王妃若是想看小世子,奴婢便把它抱过来。”
魏箩点点头,“抱来让我看看吧。”自打孩子出世后,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还没好好瞧过小西瓜长什么模样呢。虽说丑了点儿,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