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酝酿充分,那股不屈不挠的任性劲儿也跟了上来,多日积累的怀疑、感激、惦念融成一片,此刻凝成高点,激得她一头扑进他怀中,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我虽然不懂狱中的条条框框,但也不傻。东厂抓捕的阵势那样大,救我出来必定需要一番周折。杨福,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就是想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救我?”
杨福眼中闪烁,霎时有千万种念头奔过。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卫朝夕时,小姑娘盯着他餐盒里的栗子糕,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她这样爱吃,莽撞,又一腔任性,以至于利用之时顺手拈来,完事儿后还傻乎乎地帮他数钱。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柔软又是歉意,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
卫朝夕身体微怔,感受到他的动作,双臂越绞越紧,直把两个人勒得喘不过气。
“你只问我为什么救你,却不问为什么你会被抓进去吗?”杨福终于忍不住问。
“同你有关吗?”
杨福眼神黯然,点了点头。
卫朝夕手软了一下,又飞快再次抓紧了他:“那也不管,反正最后是你把我救出来了。”
她只当杨福是想支开她,压根没相信这番话。
“傻姑娘。”杨福觉得心酸,捧着她圆润的可爱的肩膀,心里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也开始隐隐约约惦念着这个姑娘呢?
他与她的相处,每一次都是风风火火,却又鬼鬼祟祟。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却这般荒诞不经地生出情愫。她在牢中之时,他屡次忍不住想要救她,但终究力薄,最后带她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可他不愿意拆穿这误解。
“如果,我是说如果……”杨福被卫朝夕的情绪染得激动,手中发丝柔滑的质感令他久已褶皱的心也展平开来:“如果有一日,我能够达成使命,功成身退,我答应你,一定去找你。”
“你还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呢。”
“你同淮王世子一起来京,必定是在鄱阳了。”
卫朝夕摇了摇头:“不,我不在鄱阳。我在瓷都,景德镇。你记住了。”
“景德镇?”
“嗯。”
某些回忆袭上心头。杨福的手掌颤了颤。
“怎么了?”
“没什么……”仿佛被一桶冷水浇过,杨福方才的激动瞬间减退。他看了看窗外一轮弦月,觉得有些冷,伸手替卫朝夕拢了拢衣领:“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那方才你的话……”
“算数。”杨福犹豫了一下,将她略有冰凉的小手满满窝在自己的掌心,心里盈满了许多话还想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喃喃念着:“若我能功成身退……”
若他能功成身退,了结陈年旧仇,原本就计划去景德镇。因为在那里,还有一段他因他一时错手欠下的命债……
*****
卫朝夕从杨福那儿回到驿站以后,发现驻守的护卫突然多了几成。
“莫非是淮王又遇刺了?”鉴于上次淮王在驿站遇见刺客,还落了个多处骨折,卫朝夕首先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她找旁人一问,果然是遇见了刺客,只不过对象并非淮王,而是沈瓷和朱见濂。
“阿瓷怎么样了?”卫朝夕慌忙问。
那驻守的护卫答道:“我当时并不在场,你去找沈姑娘看看便知,她现在在世子殿下房中。”
话音刚落,卫朝夕便急着跑走了。
朱见濂在床上沉沉躺了一整天,到此时才转醒。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在烛火摇曳中看清了沈瓷的脸。她守在床前,一双柔夷握住他的大手,见他醒来,眸中泪光微闪:“醒了?小王爷?”
他恍然觉得时光倒流,似乎回到当初,她替他挡下梅瓶的重击时,他也是这般守在她的床边。
原来从那时起,他便已对她有了惦念。只是太过年少,不懂情谊,生生错过。
但好在眼下,还来得及。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幸好,你没被黑衣人带走。”朱见濂嗓音微哑,嘴唇发干。
沈瓷急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半扶起小王爷饮下:“是马宁他们及时赶到,才救下了我。”
朱见濂撑起身体,嘴唇润了几口水,还有些虚弱:“这些日子,你能不能听我的,尽量不要再出去了?若是一定要出去,同我说一声,我多派些人陪着你,可好?”
沈瓷温顺应道:“都听你的。”她想了想,又轻声问:“不过,我不明白,有什么人偏要冲着我来?我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实在想不通。”
朱见濂垂下眼帘,心说小瓷片儿你的利用价值太大了,可他没开口,丝毫都不想提及汪直,半晌后才慢慢道:“父王的伤渐渐好转,再等半个月就能启程了。在这之前,我会加派护卫,保你无恙。”
沈瓷补充:“还有你自己,也需注意。”
朱见濂点点头,捧起沈瓷手,若有所思:“现在我们这一行人,父王,你我,还有卫朝夕,多少都遇上了些麻烦。只是不知道,盯着我们的,是不是同一路人……”
他话音还未落下,门突然被推开,卫朝夕踩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开口便唤道:“阿瓷!”
卫朝夕走近,皱着眉从头到尾将沈瓷看了一遍:“你怎么样?伤在了哪里?”
“我没事。”沈瓷浅笑,指了指坐在床上的朱见濂:“只是小王爷受了些伤,需要调养。”
卫朝夕并不太关心朱见濂的身体,不过还是礼貌性地问:“世子殿下可还觉得身体不舒服?”
朱见濂转头看了一眼卫朝夕,见她发髻微松,面有尘土,鞋底还沾着些泥地上的淤泥,反问道:“卫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啊?你这刚出狱就到处乱跑,不害怕再出意外吗?”
☆、109 随口一问
卫朝夕微微一愣,偷觑了一眼自己鞋底尚还湿润的泥,牵强笑道:“就是在花园里瞎逛了两圈,踩泥地里去摘花了。”
“嗯。”朱见濂眼睫微垂,点点头,未再追问,似突然想起一般问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一个姑娘家,之前怎么会去醉香楼呢?”
“觉得好奇,就想去看看啊。”
“一个人去的?”
卫朝夕下意识想摇头,及时刹住了动作,手指在后背缠紧,看了看沈瓷:“原本是想叫阿瓷陪我一起去的,但她当时没回来,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朱见濂捏了捏沈瓷的手:“你们俩还有这爱好?”
“我可没有。”沈瓷低声辩驳。
朱见濂朗朗笑了两声,又问:“听说卫姑娘还会易容之术,去醉香楼时装扮得很像男人。你同她一起长大,是不是也会啊?”
他话是问的沈瓷,眼睛却盯着卫朝夕,清楚地看见她咬了咬下唇,喉咙微动,没说话。
卫朝夕心中已是九曲十八弯,万分后悔自己闯进了朱见濂的房间。若她早知会被追问,决计半步都不会踏进来。
沈瓷听着朱见濂语带深意,似乎是对卫朝夕有所怀疑,忙打圆场道:“朝夕从小爱玩,卫家老爷又管得严,多假扮几次便像了起来。至于我,向来没什么束缚,装扮起来就单薄许多。”
朱见濂想了想道:“说得也是,看她这性格,也的确如此。”
卫朝夕松了一口气,生怕不小心就把杨福泄露出来,点头道:“阿瓷说得对。”
朱见濂冲她招招手:“哎,你进来这么久,怎么还站着,那有凳子呢,坐下聊。”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过来看看阿瓷,正准备回房了。”卫朝夕担心自己毫无准备地说下去,指不定哪句话就把杨福给卖了,提起腿就往外走。
朱见濂将手中茶盖扣在杯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笑道:“卫姑娘别急,我还有话想接着问你呢。”
卫朝夕微微一怔,转过身:“还要问什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情况。”朱见濂声音温和,用手示意卫朝夕坐回来,才继续道:“我听说,你是以西厂暗桩的身份被救出的。可你在江西,西厂在京城,如何把你说成暗桩的?”
卫朝夕回缓过来,心里掂量着这事儿应该不会影响杨福,答道:“是三年前江西的刘晔一案,此事虽然明面上由刑部主审,但因为受贿官员过多,最后其实是落在了西厂手里。便是这件事案子,将我同西厂扯到了一起。”
“三年前,刘晔的案子是由西厂查的?”朱见濂神色微变,刘晔一案发生时,正是三年前的秋天,也是淮王在景德镇视察遇刺的时间。那时候,曾有侍卫说,刺杀淮王的人似乎是汪直……想到此处,他呼吸急促,张口便问:“西厂厂公汪直,当时可有亲自去江西查审?”
卫朝夕皱着眉头:“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不过是照着别人教给我的话说而已。”
朱见濂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冲动了,渐渐平静,可一旁的沈瓷却来了兴趣:“小王爷怎么关心起汪直去没去江西了?”
朱见濂沉默片刻后斟酌道:“没什么,随口一问。”
卫朝夕趁着两人说话之际,打了个呵欠:“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休息,世子可以放我走了吗?”
朱见濂终于松口道:“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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