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恍惚地走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铺前,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密密匝匝地议论着。沈瓷试了试,没能挤进去,嘈杂的话语却不经过滤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说这刺客呀,本来是想行刺淮王的,结果沈工匠为了保护王爷,用自己的身体替王爷挨了一刀,血当时就流了满地。人群一乱,那满窑的新瓷呀,全都撞碎了!”
“人死了没?”
“哎哟,死啦!事发之后,王爷立马把景德镇最好的郎中给找来了,还是没救活。听说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没留分毫余地的。”
“那也是真惨,要是救活了,跟着淮王,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沈工匠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啊。这辈子,怕是有福享的咯!”
沈瓷再也听不下去,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将她的器脏搅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一张口便要吐出来般。她用尽全身力气豁开人群,闷着头冲进瓷窑,看见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动了。
满地的碎瓷,泼洒的血迹,还有那缓缓罩上白布的……父亲的面容。
☆、003 替行心愿
他混淆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光阴仿佛静止下来,躁动的人声渐渐褪去,只余下她单薄的身影,站在满地狼藉的中央。
不过是三个时辰的光景,命运却已翻云覆雨。朱见濂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说到底,是他将淮王引到了这儿,也是他出言令淮王单独上前,最终酿成了沈家的悲剧。可是他又怎能预料到这些呢?一念恍惚,便是命运交错。
心里堵得慌,枯井般的寂静中,朱见濂突然希望她可以大哭一场,用嚎啕的哭声冲散他心底的淤结。可是并没有,她只是上前几步,跪着掀开那白色的布匹,良久良久,才微微煽动起干枯的唇瓣,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谁杀了我爹?”
她的声音,很稳定、很平静,如果没有看到她的脸,朱见濂真的以为她几乎没有情绪。可是当他低头,发现她的泪水不停翻涌而出,一点声息也没有,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气氛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淮王身边的随侍才犹犹豫豫道:“事发突然,我们没有抓到刺客。不过,王爷已经下令全城搜捕,还请姑娘静待消息。”
沈瓷没有抬头,朱见濂却可以瞧见她薄薄的嘴唇骤然紧绷起来,没有咬牙切齿,却分明是在心底发了狠,某种决心已然下定。
一直沉默的淮王终于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瓷像是没听到般,理也没理他。淮王想想,也就理解了,若不是他来到沈家的瓷窑,沈父也不会惨遭厄运。这姑娘迁怒他,并不是多奇怪的事。可他毕竟是王爷,没有答,便也不再问了,两个人都不吭声。
眼见着气氛尴尬,淮王的随侍忙打圆场:“回王爷,奴才刚打听过了。她叫沈瓷,是沈家的独女。”
淮王心里一动,没介意沈瓷的较劲,反问随侍:“独女?她母亲呢?”
“母亲早逝,这些年一直是她和父亲相依为命。”
“这样啊……”淮王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眉宇柔和了些,再看沈瓷,便多了几分惭愧的意味。他弯下腰,离沈瓷更近了一些,郑重道:“你父亲是为我而死,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要的赏赐,不妨说来,我都会满足你。”
沈瓷仍是沉默,那模样,似乎连思索都没有,整个人空荡荡的,漂浮着。
淮王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你父亲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可一并告诉我。”
话音落下,她像是被劈中,僵直的背脊突然颤了颤,肌肉绷得更紧。脑中零零碎碎浮起一些斑驳的思绪,沈瓷想,父亲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沈父的一生,爱瓷如痴。就连给女儿取名,也是一个“瓷”字。他是个没钱没势的小人物,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制出精美的瓷器,可碍于金钱和技术,一直未能圆满。今早的薄胎瓷出窑以后,沈瓷曾以为父亲终于离梦想前进了一大步,没想到,却是永诀于此。
抬起头,她终于看向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些怨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迷惘,缓缓道:“我爹未了的心愿,便是……制作出最精美的瓷器。”
淮王为难,眉峰蹙紧:“人既已不在,这愿望又如何实现?”思索了片刻,以为这姑娘是变着法要钱财,又提议道:“要不然,我买一批上好的瓷器送给沈家,可好?”
沈瓷沉沉摇头:“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淮王叹息,琢磨不清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问:“那,还能怎么办呢?”
沈瓷抿紧嘴唇,有片刻的晃神。是啊,还能怎么办呢?父亲都做不出,难道自己就能凭空做出吗?眼前的画面涣散开来,将淮王的面容渐渐模糊,沈瓷眨眨眼,再清晰的时候,目光的焦点却落在了淮王身后的人。
浓深的眉毛,漆黑的眼睛,一身墨色团福锦缎长袍,将他整个人衬得挺拔颀长。
目光相对时,他也正好看着她,不动声色,却意味深长。
一些零碎的话语瞬间击中了她的脑海。
——“姑娘,这景德镇虽然被称作‘瓷都’,但也有弊处,便是匠气太重、缺乏灵气。要我说啊……”
——“要我说啊,你若想在这行业真正站住脚跟,不能靠临摹别人的创意,你啊,得烧制出别人没有过的陶瓷精品。这,才是关键。”
如同醍醐灌顶,他在三个时辰之前的无心之语,此刻却如同一卷强势的劲风,拨开她眼前的云雾。
“回王爷,”她终于清醒,仔仔细细地跪拜下来,郑重道:“请王爷允我同名师学画,且予我一处可以练习制陶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幽粼粼的眼中泛出铮亮的光彩:“我要靠自己,替父亲完成此生的心愿。”
☆、004 前程难料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卫朝夕怄气了一夜,终于摆脱掉父亲卫宗明的桎梏,悄悄从家里溜出来。昨日父亲强硬收回瓷窑,她心里始终觉得对沈瓷有愧,着急同她解释。哪知道,还没走到瓷窑呢,便听得路人议论纷纷,说的正是她的好姐妹沈瓷。
“沈家姑娘福星高照,今日淮王回潘阳王府,说是要带她一起走呢。”
“对对,听说淮王已经答应,让她同淮王的嫡子一同学画,还要为她在王府建一座瓷窑。”
“唉,虽然失了父亲,可从今往后,便如同淮王府的千金了。”
卫朝夕愣了愣,头脑顿时一阵乱麻。怎么才隔了一夜光景,这些人说的话,自己就完全听不懂了呢?她心里发慌,加快了脚步,连走带跑地朝瓷窑奔去,却在半路上,被几个护卫拦住了。
“靠边站靠边站,王爷的车辇到了。”
道路禁止穿行,卫朝夕被推到一边,只得眼巴巴地等着。车辇陆续经过,风起,时不时撩动窗口的帘幕,车内之人亦若隐若现。
卫朝夕嘴上说不相信沈家的变故,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没有放松。一个个窗口从眼前经过,瞧见的只不过是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人影。眼见着车队就要收尾,卫朝夕简直慌了神,推开前面堵路的人,再顾不得礼数尊卑,卯足了劲大喊一声:
“沈瓷!”
*****
沈瓷坐在淮王府的马车里时,心里还是恍惚的。
昨日如同大梦一场,种种画面再次浮现。
满地破碎的瓷片,强硬收回的瓷窑,错赴黄泉的父亲。
而她的手中,只有唯一一件完好无损的薄胎瓷,如同她生命最后一缕单薄的希望,支撑着她,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沈瓷清楚地记得,昨日,当她向淮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后,对方便陷入了沉默。
予她一处制瓷的地方,对淮王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提到学画的名师,他的眉头却渐渐蹙紧。
名师,需要多出名?但凡有点名气的,大概都不愿单独教导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姑娘。若是送去书院,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她一介女流,又实在有驳伦常。
沈瓷明白淮王心中所想,屏着息等他的回答,神经紧绷之时,却突然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破空而出。
“父王,无需为难。”小王爷朱见濂站了出来,向淮王拱了拱手,开口道:“府中有孙玚先生教导孩儿学画,沈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何不让她与我们一道回府,既免去了另寻名师的烦恼,也省得她将来流落不定。”
淮王点点头,亦觉得这是一条上佳之策。遂点点头,俯下身来,轻问道:“沈姑娘,你可愿离开景德镇,随我回到王府?”
觉察到沈瓷的不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你父亲救了我一命,你去王府,便是当小姐养着。至于练习制陶的地方,我在王府为你建一座小瓷窑便是。”
沈瓷抬眸,只觉得呼吸都快泄露出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十几年的生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前程是何,都只能深吸一口气,沉沉地、缓慢地,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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