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是小王爷早就掌握了夫人的把柄,夫人才制造这么一出传言,想要打击报复。”
“是呀,谁是嫡谁是庶,王爷心里必定是清楚的,哪能那么容易混淆?”
“之前说王爷那个婢女叫什么?夏莲?若王爷真是钟情于她,怎么会放她返乡?很可能便是子虚乌有的事。”
至此,众人才想起,关于小王爷身世的传言,似乎从来没有过实质性的证据。
当然,风向能倒戈至此,跟此次事件后小王爷迅速提升的威信亦有关。所有人都在想,小王爷表面上散漫不羁,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可阴狠着呢。还没亲自出面,便杀得杜氏片甲不留,以后啊,可千万别再乱说话,免得不小心得罪了,背地里挨刀子。
朱见濂很快发现了这份改变,从下人们那偷偷揣测的眼神、谨慎小心的动作、微微发颤的语调,觉察到自己无形间已竖起了一道强势的威严。
虽然,这威严并不是他所愿的。
窗外下着小雨,打在檐上,滴答一点,又滴答一点,被风吹斜了,落在手背上,沁凉的触觉。这凉意从手背起始,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过往的声音、面容、片段纷至沓来,又杂糅成一团,看不真切,也触不明晰。
这场风波有了这样的结局,他理应欢喜,可冥冥之中却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他,向那个未知的身世真相,摸索而去。
☆、035 梅瓶心事
沈瓷身在小王爷的院落中,自然也听说了消息。可是她只听了杜氏的结果,便让竹青歇下了嘴,那些杂乱的腹诽和评论,与她无关,亦无心置理。
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画瓷是需要全心投入的事,线条刻在瓷胚上,线条流畅已是不易,若还要飘逸秀美,便是需狠下功夫。
从前在景德镇,爹爹最着重教沈瓷的,便是画样这一项。她自幼学习画瓷,如今已有十年光景,流畅度是有的,只不过拘于形式,一直舒展不开。待到随孙玚先生学画以后,思维与意境都更上一层,可谓进步不小。
这次沈瓷准备的画样,便是同孙玚先生和小王爷上次探讨的那些。她细细雕刻着瓷胚上的花纹,并适时根据胚型做出相应的调整。如今已至成化年间,用于绘制蓝色的苏勃泥青所剩无几,甚是昂贵。沈瓷手中银钱不多,便选用了较为平价的陂塘青,其呈色淡雅,色蓝中泛着灰青,与苏麻离青料的浓艳迥然不同,却自有一份清雅水墨之感。
其时晚照方好,半卷夕阳徐徐铺开,映得碧瓦飞甍流光溢彩。赤红的日光从窗外渗了进来,照在瓷面上,平添出几分意蕴。
沈瓷刚刻完一件细颈瓶的纹饰,感受到这瑰丽天光,又再次起了兴致,拿起另一件梅瓶,竟是信手在上面雕了起来。
她脑海中有一副清晰的画面。那日,朱见濂令她绘幅小画给他看看,她略一思忖,便勾勒出山石兰草,又在一旁绘了只紫貂。
如今想起那情形,只觉有一股冲动,一定要将当时那幅信手之作镌刻于瓷上,方能化解心中躁动。那聚堵在指尖的线条一道一道绘于梅瓶之上,流畅的,秀美的,透过指尖,抵达心间。
她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只梅瓶的画作,一丝迟滞都没有。待到完成后,她去一旁的清水处将手洗干净,随意在裙上拭掉了掌中的水渍,再回身看那梅瓶上雕刻的飘逸线条,突然滞愣在了那里。
方才的冲动褪去,她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藏在隐秘处的某种心思。这心思令她难堪,不可启齿。没有少女心事初萌的喜悦,反倒微微觉得有点折心锥骨的疼痛。
她静了静,默默把方才那只画好的梅瓶收了起来,也把那微微散开的心思无声地收拢。
*****
待得天晴,沈瓷施了釉,让竹青出门,花钱请了一位把桩师傅入府,帮忙进行烧窑的工序。
烧窑是太需要耗费精力的事,从前在景德镇,都是身材强健又富有经验的把桩师傅做,她的经验少之又少,只得寻求外力。
这是沈瓷在淮王府制出的第一批陶瓷,因为原料的限制,总共也只有十八件。不过,瓷的成功与否,与在窑内摆放的位置有莫大关系。摆放在中央的,成功率极高;而边侧的,残次品则较多。这一批器物的数量少,大多都能够放在较好的位置,成品率应当不错。
为了防止陶瓷之间粘连,每件器物都被放置在单独的匣钵之中。此外,在窑炉火口上,还放置了一种检验火候的坯片,叫做照子。
待烧制了半日后,把桩师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用铁勾将照子勾出,以检验瓷器的烧制情况。
到了三天三夜后,把桩师傅停止了烧炉,开始降温,等待自然冷却。
这个过程,最忌心浮气躁。若是冷却失败,釉面便会毁之一炬,一批瓷器也都会付诸东流。
然而,就在沈瓷等待着冷却的时候,昏迷了近半月的旧王妃杜氏突然醒了。
她张开了眼睛,脑海还停留在半月前的情境。她记得淮王最后说的话,也清楚地知道,她如今已经不是王妃,还欠着三个月的祠堂反省。曾经高高在上的自己沦落于此,这能怪谁呢?当然得怪那个把她害到如此境地的朱见濂。
她嘶哑着喉咙,咿呀咿地发声,守候了母妃多日的朱子衿愕然惊醒,一看杜氏瞪着的双眼,简直感激涕零:“母妃,母妃,您终于醒了……”
“是他害了我们……”杜王妃抓住朱子衿,残喘着气息,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是朱见濂!是朱见濂害了我们!”
朱子衿反手握住她:“母妃,你的意思是……”
她的话还没问完,便见杜氏那双浮肿的眼睛再次阖上,整个人气力不支,竟是又睡了过去……
【注释】
苏麻离青:一种蓝色钴料,是郑和七次下西洋从伊斯兰地区带回的。元代景德镇与明初的青花瓷,大多用它绘制花卉枝叶。
陂塘青:陶瓷青花料之一。成化青花用平等青料,呈色蓝中泛灰青,清澈而明晰。
唐代以前,陶瓷大多是以红黄绿三色为主,很少会有蓝色,因为国人不会提炼“钴”这种蓝色釉彩。待唐代以后,陶瓷才渐渐出现蓝色。蓝色钴料的传播,与伊斯兰教当时进入中国有关系,因伊斯兰对蓝色的崇尚,所以其带着蓝色釉彩的陶器也传入中国。(说到这里,突然觉得穿越到了《迪拜恋人》,哈哈。)
☆、036 初次开窑
这日黄昏,在瓷窑冷却了一整天后,终于到了开窑的时辰。
按照景德镇的规矩,开窑前需举行拜神仪式。沈瓷领着竹青一早跪在窑前祭拜,这是她来到淮王府后独立制作的第一批瓷器,每一件都倾注了莫大的心血。从前凡事都有爹爹帮衬,如今只余孑然一身,才知诸事不易。但亦是因此,才能在无助和困顿中挖掘潜资,以遗留的夙愿掩盖住湿润的眼睛。
仪式完成后,把桩师傅帮忙开窑,将一件件装有瓷器的匣钵搬出,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竹青兴奋得眼都直了,虽然她未曾制瓷,但这一件件都是她辛苦摇杆的成果,尚未瞧见成品,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方帕:“好忐忑。”
沈瓷面上不说,心里却是紧张不已。未等所有匣钵搬完,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成品从匣钵中取出。
烧窑时,窑炉内一个个的匣钵依次排列,处于中央位置的瓷器最易产生精品,而周围那些则要看运气,能达到六七成的成品率,便是不易。器型、火候、釉料、冷却,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差池,都可能发生炸裂或歪斜,从而前功尽弃。越难的瓷器,裂得越多,所承担的风险越大,但价值亦更高昂。
由于数量不多,沈瓷的这批瓷器几乎都被放置在较好的位置。她将一个又一个的匣钵打开,如同博戏赌物般,指不定手中会开出个何种模样的。所幸,除了两件外围的压手杯损毁外,其余品质都不错。
待到开至最后一件匣钵时,沈瓷的心前所未有地砰砰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钵,取出的,便是那只绘着山石兰草和一只紫貂的梅瓶。
“真漂亮啊!”竹青在一旁低声惊呼,围着这梅瓶转来转去。此物小口短颈、丰肩瘦底,釉面透亮光滑、晶莹如玉,最难得的是上面的图案,线条流畅自如,肆意泼洒,没有半点迟滞之感。
不得不说,这件成品,就连沈瓷自己也颇为喜欢。不过,其间亦有不足之处,便是胎体略厚,缺乏轻薄之感。她的拉坯技术还不够运用自如,需得更多磨练。
“下次还能做得更好一些。”沈瓷坚定道。
“下次?”竹青迟疑了片刻,小心道:“姑娘,光是做这一次,就把王府三个月的月钱全花光了,若不是王爷最初还另赐了些银两,我们这几个月衣食都是问题。”
沈瓷愣了愣,虽然她采购原料时,已经尽量节省了,但若是材料太差,瓷器的品质必然受到影响。此外,烧窑也是一项大开支,不是随便什么木材都能用来烧制瓷器的。此次她选用的松木柴,亦是烧出精品瓷器的必备条件。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烧的不光是瓷器,还是大把的银两……
可是,今后没钱该怎么办呢?沈瓷心里琢磨着,只思索须臾,便开口道:“不如,我们先把这批做好的瓷器卖了吧,卖了便有钱了做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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