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不吭声,眼睛阖上,手将扶手攥得更紧了。
朱见濂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道:“杨福方才说过,如今皇上已经拿到叛乱的书信假证,需得我们中的一人亲自面圣,方显诚意。父王您大病初愈,不宜远行,此事可交给我来办。虽然事情的主要责任在杜氏身上,但此事重大,皇上若要追究源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淮王府疏于管理,也当受罚。而众所周知,入京以后您因身体不适卧床休息,诸多事务都是我在料理。皇上若要怪父王您对杜氏疏于管教,我大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由此失掉世子之位,顺利成章。”
淮王面上是冷冷喝斥,心底是怒火中烧:“你倒是想的周全。”
朱见濂恭敬道:“父王,既然我们都不打算拆穿杨福的身份,此事就必须有人出面承担。杜氏毕竟是女子,追究到淮王府的根本问题,不是我就是您,既然我正有此心,又何必让您再受影响?”
“都是借口,借口!”淮王倾过身体,瞪着他:“你不就是想同沈瓷那个丫头一起吗?费这么多口舌,本王已经说过,不同意!”
“为了她,也不仅是为了她……”朱见濂垂下眸子,情绪未能完全压制,声音已是喑哑,他深吸一口气,将无尽的情绪融在克制的语气中,低缓絮絮:“这样,不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我的母亲……夏莲想要的,夏莲没有得到的,不正是她最希望我能够做到的吗?我不想同你们一样的结局,亦不愿沈瓷在王府受委屈,她是有自己一片天的女子,而我也更渴望没有名权羁绊的生活,这样的决定,于我们而言都是解脱……父王,幸福与成全,是您从前没有给过夏莲的,如今,您也不愿意给我吗?”
淮王只觉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天之内,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已经让他失去了先前的从容淡定。他躁动地扬手,不经意带倒了案上香炉。香灰撒了一地,间或有点点芯光,闪烁在灰烬之中,又一点一点湮灭了。
就如同此生姻缘的余烬,跨过两代人的爱怨情仇,于此刻洒落、燃尽、随风飘散。
夏莲消逝已久的笑靥似乎再次浮现在淮王面前,这是他放在心底妥善珍藏的女子。他其实是爱她的,放在心底,柔情萦绕,只是这爱情在他心底终究抵不过其余更为重要的东西,因而辜负了她,亦辜负了曾经共有的愉悦时光。
他老了,念旧了,心底死守的名利和面子依然固执,可忆及从前,到底多了一份妥协的柔思。淮王晃晃悠悠地起身,良久站定,望着窗外阴沉潮湿的天,脑中回荡着朱见濂口中的话。不认同,却又被打动。
良久,他开口问:“是沈瓷要你放弃世子之位同她在一起的?“
朱见濂见他终于开口,连忙否认:“没有,她还不知晓此事。”
淮王的手指轻轻在案上敲了两下:“今日你阻止她杀掉杨福,杨福又是她的杀父仇人。想必她心里觉得你站在了她的敌对方,或许已对你失望之极。如此情势,你就能肯定她依然愿意同你在一起?”
朱见濂咬咬牙:“不能肯定。”
淮王微微一惊:“那你何必这么急着放弃自己的地位?你连她愿意继续同你在一起的把握都没有。”
朱见濂沉吟片刻,仔细想了想,再抬头时,眼中已是清明一片:“若我要对她许下承诺,便应该先把事情做到。如果我一定要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才愿放手,那样是不够诚恳的。”他眸中泛着光亮,认真无比:“对她,我已经错过太多,不愿再预设任何前提条件。得到也好,得不到也好,所谓诚意,就应是在不可未知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去做。唯有如此,才有承诺的资格。”
淮王沉默,眼睛望着那一地散乱的香灰,喃喃自语:“濂儿,你同我,果真是不太一样的……”他的手在案上弹了弹,指腹间沾了些细软余烬,无奈叹道:“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在王府的日子,不比在其他地方舒坦吗?”
他语中不解,却也带着一分妥协之意,朱见濂敏锐捕捉到了这分妥协,心中不由喜悦溢出:“同她一起,不分地方,在哪儿都舒坦。”
☆、166 冰冷铁栅
忽有叩门声响起,门外的随侍道:“王爷,汪直来了,候在外面。”
淮王道:“让他进来吧。”
“是。”
没一会儿,随侍领着杨福前来,淮王见状,问道:“怎么样,卫姑娘伤情如何?”
“伤在肩膀,未中要害,处理了一下伤口,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言归正传,待房门再次关上,杨福便问:“书信假证这方面,你们方才可有商议?”
“已有对策。”朱见濂将杜氏在其中的关系同杨福叙述了一番,杨福听了,有些愧疚:“这件事,要让一个女子来担?”
“事有因果,她自己做事阴毒,残人性命,也到了偿还之时。”
“是啊,事有因果……”杨福低叹一声,不再有异议,道:“既然你们已经商议好了,就先将她押入官府关起来,等得了皇上意见,再看如何处置。谁与我一同入京?”
朱见濂与淮王对视一眼,淮王仍有犹豫,朱见濂见状,抢过话头道:“父王身体不适,还是我去吧。我们何时启程?”
杨福瞥了眼窗外暗下的天幕:“明日如何?若是再晚,恐怕皇上指派给我的精兵都到鄱阳了。”
“那便这么定下了。”朱见濂立刻应道。
杨福点点头,多了几分肃然的神情:“待我将这件事禀报皇上后,便找机会去看万贵妃。”
“此事不急,从长计议。”
“不,非常急。”杨福忧心道:“汪直有个好友叫王越,一旦证明淮王是清白的,王越也会被放出来。他如今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若万贵妃那边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后患无穷。”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垂下眼帘:“而且,我答应了沈姑娘……”
他的话没说完,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朱见濂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拍拍他的肩,没有言声。
淮王见状,也知眼下只能如此。他站起身,走到朱见濂面前,将他拉到旁侧,压低声音道:“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本王也不再拦你入京。但是,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您说。”
“本王看杨福的样子,应是下定决心去对付万贵妃了。你得答应本王,别把自己搅进去,最好也让杨福放弃。若他能平安隐退,本王是愿意替他谋求后路的。”
朱见濂沉声思虑。原本,在他入京的考量中,也是想要参与此事的。杨福不能将行动告诉尚铭,势单力薄,或许唯有自己还能予他一些助力。
见他犹豫,淮王又道:“今日你用夏莲来说服本王,本王如今也得用同样的方式。既然汪直已经死了,夏莲的仇也算报了大半,她必定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脉为了她而涉险,适可而止,如何?”
“若我答应,你也会答应我先前提出的条件吗?”
淮王无奈道:“我是不想答应的,可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如何?”
朱见濂笑了,终于点头:“好,那我也同意。”
淮王长长舒了一口气,于今日层出不穷的事件中,终于获取了一点安心。他缓了缓,唤来门外的随侍,正色吩咐道:“去,把杜氏给本王带过来,不得耽误。”
随侍领命而去,带着两个护卫入了禁足的院落,将命令告知杜氏。
“王爷,王爷终于要见我了?”杜氏欢天喜地,赶忙拿出匣屉里的金银玉饰精挑细选,拢了拢头上发髻,嘴里喃喃道:“我就知道,王爷还是会来找我的。呵,他朱见濂算什么,就算我再如何,王爷终归是念着我的。”
反是朱子衿看见随侍面色不善,嗅出些许不安的气息:“母妃,这事儿也来得太突然了些,我怕不一定是好事……”
杜氏全然不听,对着铜镜细细画眉:“有什么突然的,你看,如今正是晚膳时间,刚巧唤我去用餐。”
“别浪费时间了。”传令的随侍打断杜氏的话:“快点,王爷特地吩咐要马上过去,不必装扮了。”
话音刚落,两个护卫便上前架过杜氏的双臂,往院落外面带。杜氏的眉刚刚画了一半,另一头缺了眉尾,急得大叫:“哎,我还没画完呢,你们这些下人,胆子太大了!”
“您息怒,王爷吩咐了不得耽误,我们等不起。”护卫一边淡淡说着,一边连拖带拽地将杜氏拉到了淮王的书房。
“王爷,人带到了。”
“你们下去吧。”淮王的声音冷冰冰的,杜氏不由浑身打了个机灵,细细一看,屋内不止有淮王,还有朱见濂和一个面生的俊俏宦官,看衣着,这宦官职位还不低。
眼前的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一种漠然而锐利的眼光。尤其是朱见濂,唇角似勾非勾,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眸中的恨意与愤懑朝她涌来,似是终于等到一吐方休的机会。
欢天喜地的杜氏顿时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浑身上下都浸出一股寒意,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王爷,这……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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