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卿 (美宁)

　　不必抬头，她也猜得出其他人心里，只怕都是同样的想法。
　　“你们之中，进府最短的，也有三年时间，”百里稼轩隐忍的声音，忽然在房间内响起，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震了一震，却依旧都低着头，百里稼轩继续说道：“几年战乱，辗转流离，我知道你们偶尔也会动些小心机，但毕竟都识大局，没闹出什么事情。朝梅鞍马相随，嘉惠不顾父亲反对质疑嫁给我，飞仙搭上自己的戏班子救我性命，琳曦落难江北，还单身千里回到我身边……这一份份好，我也看在眼里……”
　　屋里几个人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但不知道是谁，却发出“啪嗒”一声眼泪滴入茶水的声音，很快，又归于寂静。
　　“可外面战乱平定，我的后宅却开始烽烟四起，”百里稼轩也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话：“《时报》一场风波，那个侍从室的二等秘书宋云清死的不明不白，我忍了，不想疑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接下来你们一桩桩一件件没完了！”
　　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今晚是宴请曦城有头有脸的士绅，更是招待美利坚国的特使，你们居然也有胆子闹出人命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我百里稼轩的脸面！你们嫌日子太清闲了吗？还是觉得放眼神州，汉密尔顿特使就只能和我百里稼轩合作？他看见我连自己的妻妾都管束不好，还会把美利坚的支持拱手送给我？！”
　　他冷笑一声：“想把现在的局面破坏的，不妨直接站出来，要么把我百里稼轩杀了，要么自己回娘家！我警告你们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既然嫁进锦秋湖官邸，前朝的事，你们就不要插手！后院的争斗，也都给我聪明点，适可而止！！”
　　“噗通”一声，含樱身侧发出一个声音，一直低着头的众人闻声望去，却是塞雪被吓得脸色苍白，不由自主腿一软跪了下去。
　　不等塞雪开口为自己的失仪求饶，梅夫人、含樱和五六七三位姨娘，都跪了下去：“请大帅息怒。”
　　百里稼轩不说话，只是一一看她们一遍，才叹息一声，走下去，从梅夫人起，一个一个扶起来，他刚刚雷霆大怒之下，突然又这样温柔的举动，几个女人被他扶起时，都不由泪盈于睫。
　　“大帅，我刚才是没写上我身边丫鬟雪鹃的名字！”五姨娘汪嘉惠顾不得用手帕擦眼睛，突然大声开口：“可我也没藏什么祸心，那是我嫁进来的时候，我娘怕我吃亏，才送给我的，让她暗暗保护我，她今晚一直在我身边，我确保她没问题，那干嘛写上？！暗卫暗卫，摊到太阳底下，还有什么作用？！”
　　“你是觉得我百里稼轩，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妾？”百里稼轩淡淡的开口。
　　五姨娘汪嘉惠一下子被他噎了回去，有心说之前官邸后院确实有人捣鬼，但看百里稼轩一脸大男人的神情，只能乖乖俯首认错：“嘉惠知错了，请大帅恕罪。”
　　百里稼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内室里忽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嗯——”声，接着一个丫鬟惊喜的声音传出来：“姨娘！姨娘您醒了？！”
　　没等那丫鬟出来报信，百里稼轩已经快步走了进去，梅夫人稍一犹豫，也跟了进去。
　　“大帅……夫人……”八姨娘朱乐珊幽幽噎噎的哭泣声从内室传出来：“妾身……妾身腹中的孩子……”
　　没等她哭诉完，已经响起梅夫人低低的劝慰声：“你肚子里孩子没事，别怕，一场误会，吓着你的是美利坚国的副使，那洋人长得黄头发蓝眼睛的，黑夜里冷不丁出来，才吓着你了。”
　　“不是！”朱乐珊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妾身刚碰上三姨娘……接着没走几步就被吓着了……三姨娘明知道我要去，还有意……”后面没再说下去，化成一阵委屈至极的哭声，更显得楚楚可怜。
　　“你不要瞎想，好好将养身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是关键。”百里稼轩温和的安抚她。
　　“求大帅……大帅给妾身做主……”八姨娘朱乐珊不依不饶，偏偏哭的哀哀切切：“妾身胆小……这次侥幸，再有下回呢？妾身与人有怨，可妾身腹中的孩子无辜啊……”
　　“不会再有下回了！”百里稼轩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意。
　　“乐珊妹妹别哭了，”梅夫人忽然接口：“刚才三姨娘已经自请出府别居，不会再和妹妹冲撞的。”
　　朱乐珊的哭声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接着哭下去：“妾身就是不明白……怎么那么狠心……”
　　烹乐轩外室里，五姨娘汪嘉惠和六姨娘林飞仙不由都悄悄看向含樱，只见她静静坐在椅子上，大红的烛光依旧不能给毫无血色的脸涂上一点红色，似乎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含樱忽然看向她们，扯扯嘴角牵动一丝笑容，很快垂下长长的睫毛，不再看任何人。
　　七姨娘谢琳曦则挺直了脊梁，安安静静的坐着，谁也不看，一句话也不说。
　　“大帅——”副官高云铸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屋里众人都是一凛，百里稼轩和梅夫人很快从内室出来。
　　“进来！”百里稼轩简短的吩咐一声。
　　“是！”高副官大步进来，敬礼之后沉声道：“大帅，抓到嫌犯一名，已经在门外等候大帅亲审！”

　　☆、夜问（四）

　　“带进来！”听高副官汇报抓到一名嫌犯，百里稼轩立刻冷声喝道。
　　门外的护卫听到命令，马上押着一个身着一等丫鬟服饰、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边肩膀软软的垂着，似乎关节已经脱位，此时疼的身子瑟瑟发抖，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接着，五姨娘汪嘉惠诧异的“咦”了一声，六姨娘林飞仙则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瑞喜？！”
　　那丫鬟闻声，抬头看看六姨娘，张张嘴，又低下了头。
　　“属下等按名单，查到飞仙阁的时候，这丫鬟正一个人在房里坐着，见到属下等推门进去，她没问缘由，直接转身就逃，护卫去追时，她还动手反抗。”高副官简洁的解释：“属下在她房里，搜出金条两根。”
　　说着，高副官手一番，亮出两根金灿灿的金条。
　　“瑞喜！你怎么回事？！”林飞仙扑到她身边，情急之下抓住她问，那叫瑞喜的丫鬟嗫嚅着，只唤出一声“姨娘”，就没了下文。
　　“是你杀了知秋？”百里稼轩居高临下的坐在八仙椅上，冷冷望着蜷在地上的瑞喜。
　　“奴婢……奴婢没有……”瑞喜似乎还想抵抗一下，一张口，声音却是粗糙的有些吓人：“奴婢刚刚只是看到有人闯进来，一时害怕……才想躲开……”
　　“自己府里的护卫，隔三差五常见，你看着害怕？”百里稼轩倒是耐下性子，盯着她缓缓的问。
　　“奴婢……”瑞喜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再开口。
　　“这金条呢？是你们姨娘赏你的？”百里稼轩依旧缓缓的开口。
　　那丫鬟瑞喜却像被他的一字一句压垮了一样，肩膀垂的更低了，听百里稼轩提到六姨娘，她看看身边一脸愤怒看着自己的林飞仙，咬咬唇，沉默了下去。
　　“飞仙，她今晚没有跟在你身边吧？”百里稼轩看她不再出声，就转头问六姨娘林飞仙。
　　林飞仙站在原地，闻声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我今晚上台，不需要人跟着……”说到后来，林飞仙突然住了口，她看看摊在地上的瑞喜，看看她软沓沓的胳膊，握了握拳，突然跪下磕头：“妾身管教不严，请大帅降罪！”
　　没等百里稼轩答话，林飞仙接着磕头：“瑞喜从六岁就被卖进戏班子，学刀马旦，不知挨了多少打——她一直和妾身情同姐妹，后来她倒了嗓子，不能唱了，才被班主安排伺候我——大帅——大帅！”林飞仙满是哀切的抬头看向百里稼轩：“她不认字，也不明白多少事理，很有可能是被人蒙蔽的，求大帅先问清楚，再降罪不迟！”
　　林飞仙这话一出，屋里人都有些震动的看着她，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不是急着自己洗脱干系，反而还给那个丫鬟求情。就是那丫鬟瑞喜，也抖着嘴唇，看着林飞仙，连肩膀上的痛似乎都一时忘了。
　　“六姨娘，你糊涂了？！”梅夫人喝道：“她一个包藏祸心的奴婢，你还一力庇护她？！还是说——你就是指使她的人？！怕她供出你来，你才给她求情？！”
　　“我没有！”林飞仙一急，连“妾身”也忘了自称，“我”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林飞仙才醒悟过来，忙膝行上前扶住百里稼轩的膝盖，含泪仰头：“飞仙是什么样的人，大帅应该明白，飞仙能进大帅府伺候大帅，已经是祖坟冒烟，我还去争什么？”她语音渐渐哀婉：“难道我争来争去，能让大帅把我扶正不成？”她凄然一笑：“飞仙再傻，也不会做这样的蠢梦……”
　　“你没这样想过，那这个丫鬟，有没有想过什么？”百里稼轩的声音依旧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瑞喜：“飞仙拿你当姊妹？你呢？为什么要去害那个丫鬟知秋？你和她是同伙？还是其他原因？”
　　瑞喜只是怔怔的看着一身白娘子戏装，泪流满面的林飞仙，似乎没听到百里稼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