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卿 (美宁)

　　现在谢琳曦还病着，梅夫人只要从百里稼轩那儿请到尚方宝剑，那想处置谁更换谁，都轻而易举。
　　惜春轩虽然仆妇不多，但是也在梅夫人关注、管辖之列，塞雪一直打不起精神，一旦被抓住把柄，再受惩罚、甚至被轰出去，那才是颜面尽丧、生不如死。
　　“我知道了，梅子，你明早去叫着塞雪，一块来我这儿当差。”
　　顾妈知道含樱和塞雪之间主仆情分超越一般，说话的时候也有些担心，这会儿看含樱果然采纳了自己的意见，要狠下心把塞雪从自怨自艾里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忙手上加力，一边给含樱按摩，一边笑道：“谢姨娘不嫌奴婢多嘴。”
　　梅子在旁边扑闪着大眼睛，想了想：“听说塞雪姐姐梳头也不错，明早让塞雪姐姐给姨娘梳头，好不好？”
　　含樱微微一笑：“好！”
　　——伺候主子梳头的活儿虽然不重，但要做好，却得屏息凝神，也就没心思琢磨其他事情；而且再稍微放出点风声，院子里的仆妇知道三姨娘的头发是塞雪伺候梳的，也就知道塞雪重新开始当差了。
　　含樱看看梅子：这丫头年纪虽小，但是机灵聪慧，上次自己绝食时，玉斐跑来一通乱嚷，她居然敢扇了玉斐一巴掌，可见胆子也足够大，放在自己身边，将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助手。
　　主仆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等到二更时分，才伺候含樱沐浴躺下。
　　当天夜里，含樱睡的并不算安稳，迷迷糊糊里，总觉得有塞雪隐隐的哭声传来，但是真正醒过来，却见一钩明月照在窗外，映着花枝疏影，一片安静。
　　第二天天亮，含樱在顾妈服侍下起身，只听门“吱呀”一声，梅子一个人领着小丫鬟、端着水盆、毛巾进来了。
　　含樱不禁有些讶异的望望门口：塞雪也生性聪颖，如果知道自己下令让她来伺候，怎么也不应该公然抗命啊？！
　　“塞雪……塞雪姐姐有些不舒服……”梅子看到含樱的神情，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奴婢看她实在起不来，就大胆做主，让她在屋里休息一天。”
　　“什么病？叫医生了吗？”含樱微微皱眉，塞雪一向身子骨健康，但这段日子精神恍惚，生病了也有很大可能：“一会儿我去看看。”
　　梅子忙阻拦：“不要去……回姨娘的话，塞雪姐姐是……是有些感了风寒，怕给姨娘过了病气，特意嘱咐奴婢转告姨娘，她休息两天就好，一定请姨娘不要过去的。”
　　含樱看着梅子，凝眉不语：梅子虽然尽力神情自然，但她还不至于看不出其中有蹊跷来。
　　梅子被她看得心里发虚，但声音却更坚定了一些：“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请姨娘安心，没准明天塞雪姐姐病就好了，就能来伺候姨娘了。”
　　看看身后端着水盆、毛巾的的两个小丫鬟，含樱没有追问——梅子从城外农庄回来后，刚刚被提为一等丫鬟，正需要树立威信的时候，含樱不想当着小丫鬟的面训斥她。
　　等梳洗完换好衣服，含樱却还是示意顾妈扶自己起身，然后向塞雪门前走去。
　　“姨娘——”梅子跟在后面，喊了半声，眼看含樱已经很坚决的走到了塞雪门口，只好闭住嘴，绷着脸跟过去，向含樱俯身行礼后，抢上半步敲塞雪的房门：“塞雪姐姐，姨娘听说你感染了风寒，特意过来看你了！”
　　“奴婢……谢谢姨娘……”半晌之后，塞雪有些闷闷的声音从门后面传出来，鼻音很重，果然像是伤风感冒的样子：“奴婢躺躺就好了，请姨娘宽心。”
　　“那你好好休息吧。”含樱说了一声，看看还有些不自在的梅子，才转身向自己房里走去。
　　第二天，是七月十三，按惯例应该是百里稼轩来惜春轩的日子，但是从早到晚，百里稼轩都没有出现，只在晚上的时候，高副官出现在惜春轩门口：“大帅要打发美利坚特使汉密尔顿先生离开曦城，昨晚和内阁一起宴请汉密尔顿，就喝多了，今天还要再和各界人士一起欢送，回来的可能会很晚，还请姨娘不要挂念，先休息吧。”
　　“好。”含樱稍微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从早晨起，在心里隐隐有些盼着百里稼轩过来，只能端庄的点点头。
　　高副官临走时，看似不经意的望了含樱一眼，似乎看看她的脸上表情，才又行礼出去了。

　　☆、疑心

　　含樱让高副官的临别一眼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先是下意识的摸摸自己脸上有没有东西，随即又想到高副官可能是担心她因为百里稼轩不过来而不高兴，不禁有些尴尬——自己情绪有那么明显吗？
　　一回头，含樱却发现侍立身后的梅子望着高副官远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含樱觉得梅子从早晨开始就有些不对劲，现下屋里没有其他人，也就问了一句。
　　“回姨娘的话，奴婢没有事。”梅子先是立刻否认，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开口：“姨娘，大帅喝了酒，恐怕回来会想吃点清淡的东西，要不要让小厨房熬点粥，等大帅回来，姨娘您给大帅送过去？”
　　“算了，”含樱摇摇头：“没的让人说我去献殷勤。”
　　梅子还想再劝，却被含樱转移了话题：“梅子，说起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的身世？”
　　含樱只知道梅子是连昊然安排过来的，也一直机灵能用，但印象中梅子一家人好像世代在锦秋湖官邸为仆从，之前还一直没有听她亲口说过自己身世、以及为什么会为连昊然效命。
　　“回姨娘的话，奴婢一家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梅子坦坦荡荡的回答：“奴婢的娘之前做过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后来被指给我爹爹，就没能再进内宅伺候主子，不过奴婢进来当差前，还是我娘提点了奴婢一些内宅的规矩忌讳。五年前突然有了叛乱，大帅虎驾离开曦城，叛军打进城来的时候，府里好多家生奴才都只能自己四散逃命……”
　　含樱点点头，夏天南的叛乱事前准备颇为周密，起事时一点风声都没有，连锦秋湖官邸的正室夫人任月华都殉难，自己算是府里半个主子，也被逼的跳了蓬江，更不用说府里的家生奴才，乱世之中，只能像蝼蚁一样仓皇求生。
　　“像我们这样的百里家家奴，当时叛军一旦搜捕到，就说我们曾经为虎作伥，把我们身上钱抢掠一空后，就把男的赶上前线当炮灰，女的被抓去做营妓……我一个姐姐跟着姨母逃难，被查了出来，才十三岁，就……”
　　梅子满脸是泪：“当时我才不到十岁，爹爹嫌我累赘，几次要把我丢下，好歹我娘和我哥哥舍命带着我。结果刚出了曦城，又碰到乱军，要抓我爹和哥哥去吃军粮，万幸那时候碰到了连府的管家庆二爷，他看我们一家哭的可怜，又得知我们是百里家的家奴，就跟那几个叛军商量，花了些钱把我们买了回去。”
　　说到这里，梅子抬头看看含樱：“后来想起来，奴婢当时有机缘早点到姨娘身边伺候的，因为庆二爷买下奴婢一家后，看奴婢还算知道规矩，曾提过要把奴婢带到江北去伺候贵人——应该说的就是姨娘您吧？但是因为战乱，路上不好走，耽搁了两年，后来局势好些了，庆二爷又说主子让我们就留在曦城，将来有机会的话，重新回百里家当差。”
　　原来连昊然是这样安插下的暗线，百里家的时代奴仆，逃难中走散，战乱后再回来求旧主子赏一碗饭吃，任谁看来，都是合情合理。
　　“顾妈一家也是这样吗？”含樱看着赛雪问：“像你们这种情形的，多吗？”
　　梅子摇摇头：“庆二爷当时也顾不上专门安置我们，局势稍微平稳一点后，就给了奴婢爹爹一点钱，让爹爹带着奴婢和奴婢的娘自己寻生路，我们在一个大杂院里洗了几年衣服，奴婢没有见过其他人。”
　　“你哥哥呢？”含樱虽然已经猜到答案，还是问了一句。
　　“哥哥被庆二爷带走了，对外只说是当时和我们走散了，奴婢上次回家，听我娘说，哥哥捎信回来，现在东三省连家一个货栈做大伙计。”
　　既有救命之恩，又有人质在手，难怪连昊然可以放心使用他们。
　　梅子似乎看出了含樱的心思，轻声道：“奴婢一家虽然是百里家的世代奴仆，但奴婢年纪小，之前没当过什么差事，说句薄情的话，奴婢没受过百里家什么恩惠，反而差点因为战乱丧命，因此在奴婢心里，庆二爷才是救命恩人，连公子才是奴婢的主子，既然他们把奴婢派来伺候姨娘，奴婢就只有一个心思，一定要伺候好姨娘。”
　　“难为你了，”含樱温声道：“回头我问问连大哥，要是你哥哥学成了本事，就早点让他回来，娶一房媳妇，你娘看着也开心。”
　　梅子没说话，但是眼里瞬间又充满了泪水，跪下给含樱重重磕了几个头。
　　含樱让她起来后，看她一会儿，才问：“塞雪昨天怎么突然生病了？”
　　梅子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道：“奴婢也不清楚，可能昨夜不小心着凉了。”
　　“这次杨家背信弃婚，塞雪难过至极，这段日子举止失措是难免的，你们要多体谅。”含樱怕梅子对同为一等丫鬟的塞雪有倾轧，就温声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