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谢显荣只问得一句翠楼接了来,也就安心了,只叮嘱了句:“不要叫她随意走动。”也就将人交给了冯氏安置。冯氏笑道:“妾省得。端午看着年纪小,却最是伶俐乖巧的,多有主意,有她瞧着翠楼,生不出事儿来。”
谢显荣听说,想了想:“是她倒也罢了。”冯氏又说:“妾接着宫里皇后殿下的懿旨,说是婕妤身上不大爽快,想见妾,宣妾明儿进宫呢。妾心里不大安,这是婕妤第一胎呢。”谢显荣听了这个,就笑说:“圣上今日将我留下,也同我说了。你只管放心,不过是圣上疼惜婕妤,想你去陪婕妤说说话罢了。只记得,进宫身上不要谨言慎行,免得叫人抓了错处去,倒是连累婕妤。”能叫乾元帝亲自开口分说,可见玉娘圣眷之隆,怕是未央宫中独一份儿,再没人能同她比肩的,饶是谢显荣为人镇定,也有些得意。
冯氏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容,因是头一回进宫,到底慎重,就命丫头们将衣箱都打开了,一套套巡检过去,红的怕张扬;靛青的又老气;青紫的又暗沉,月白怕不敬,只折腾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件妃色妆花通袖衫,白绫裙,又要配首饰,直折腾到月上中天才罢了。谢显荣倒也有兴,只笑吟吟地看着冯氏忙,待得她收拾完了,这才道:“夫人。”冯氏看了谢显荣一眼,谢显荣又笑说:“为夫总有一日要叫夫人进宫时能按品大妆。”冯氏脸上就红了,眼中闪烁,仿佛有泪光一般。
次日清晨,冯氏同谢显荣一块儿起身,服侍着谢显荣上朝,自己也装扮了往未央宫去,等皇后召见。虽冯氏没有诰命,又是头一回进宫,就有太监来教她些规矩,到底冯氏是昭婕妤嫡亲的嫂子,未央宫上下哪个不知道,昭婕妤是乾元帝如今的新宠,便也不怠慢她,语言十分和气。
冯氏是个知机的,心知这都是瞧在玉娘的脸上。只玉娘在宫中越有脸面,皇后那里越不能喜欢,只怕叫皇后挑了错处去,连累婕妤,是以学规矩时格外认真,待见着李皇后,依着前头才学的规矩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起来也中规中矩,便是李皇后以挑剔的眼光瞧,也只好说冯氏这个礼行得生疏,可她头一回进宫,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皇后因不待见玉娘,自然不耐烦同冯氏说话,倒也没蠢到要无事生非地下冯氏脸面来给昭婕妤没脸,只训诫了几句便叫她出去了。冯氏依礼磕头,躬身退了出去,走在椒房殿外才觉得后心有汗。
金盛一早叫玉娘打发了出来接冯氏,因冯氏是特旨进宫,身上是没诰命的,一瞅便认得出来,忙过来道:“这位可是谢冯氏?”冯氏见是个公公,三十来岁,白生生一张脸,脸上带些笑容,说话又客气,忙道:“是妾身,请问公公是?”
因冯氏身上没有诰命,在外头还好混称一声夫人,进了宫便当不得了,金盛便道:“咱家金盛,在婕妤的合欢殿当差。婕妤等太太很久了,太太请随咱家来。”又给冯氏瞧了合欢殿的腰牌,冯氏知道了这是玉娘殿中的掌事太监,就要给他行礼。虽金盛不敢受冯氏的礼,到底觉冯氏懂规矩,不为她是婕妤的嫂子就骄矜,更和气了些。
玉娘在谢家,旁人除着孟姨娘待她真心,倒是冯氏待她还真心些,故此听说冯氏要来,到底知道宫中人心叵测,便使了金盛去接。等了片刻,便见金盛引了个二十如许的妇人进来,梳着兰花髻,金钗玉簪,一张鹅蛋脸面,温柔可亲,正是冯氏,心中倒也欢喜,看着冯氏要磕头,忙使人扶住,因笑道:“自家姑嫂,不用这样见外。”
冯氏这才抬眼将玉娘看了眼,见她比之在家时略丰腴了些,愈发得肌肤丰盈,欺雪赛雪,在家时虽也是美人,便如一朵玫瑰才打了花骨朵儿,如今已是开了四五分了。眉眼之间更仿佛汪着一弯春水,可谓艳色夺人,怨不得皇帝宠她,便笑道:“见着婕妤这个模样,妾也就放心了。”
玉娘含笑道:“劳嫂子记挂。如何不将阿骥带了来,我倒是怪想他的。又听着大哥哥添了个女儿,我这个当姑姑的,可还没随礼呢。”说话间朝着身边一看,就有个十七八岁的宫女儿走出来,手上捧了个锦盘,上头搁了一个赤金项圈,下坠着五色璎珞,并一对儿小赤金镯子。玉娘笑吟吟地拿起小金镯在手上晃了晃,就听见金玉交鸣之声,原是镯子是中空的,里头搁了几颗玉珠,只一动就有响声,东西倒是不值钱,难得的是心思巧,玉娘又将镯子放回去,示意秀琴将锦盘送到冯氏面前:“给我侄女儿玩罢。”冯氏磕头谢恩。
玉娘这才问了谢逢春、马氏等好,冯氏也一一回了,又替谢逢春等问了玉娘安,因来前谢显荣嘱咐她,瞅个空儿把要紧的事悄悄与婕妤说了,好叫婕妤提防的,偏合欢殿中宫女太监站了许多,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别的妃嫔的钉子,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第92章 风动
原是谢显荣想了一夜,要将翠楼的事告诉玉娘,也好叫玉娘有所提防,免得哪日高贵妃那里发难,玉娘还不知为什么。只有个妓家同昭婕妤像的话如何好当人说出口,冯氏正着急时,忽然听玉娘问道:“二姐姐在家一向可好?”冯氏就有了主意,因笑说:“婕妤不晓得。妾进京前,还听二妹妹埋怨公公婆婆呢,说怎么咱们家的灵气叫婕妤一个人占了去,生得月貌花容、天香国色的,她就生得寻常,一母同胞,却是半分儿也不相像,倒不如阳虎孔子,虽无有血缘关系,倒似亲兄弟,还险些叫人错认了呢。”
这话说得极为蹊跷,以玉娘对月娘的了解,若是她提及自己绝没有好话,更不会好端端地说什么阳虎孔子,月娘哪里是说这种话的人。玉娘心上忽然跳了跳,注目瞧着冯氏,笑说:“说来,至圣先师叫人错认成阳虎,险些受了难,也是可叹。”冯氏听了玉娘这话,知道玉娘听出了问题就又笑道:“老爷在妾进宫前教训妾,不许妾将烦恼的事告诉婕妤,请婕妤放心便是。”不许将家中烦难的事告诉她,如何还特特提起?以冯氏的为人,再不能将话说得前后矛盾。
玉娘心中自然更是疑惑,想了想,颦眉道:“家里若是有什么烦难的,我若知道了,也不好撒手不管的。”冯氏明白玉娘这是在问到底是什么事了,不再提家中的事,反扯着谢显荣到京后的事说了回,更将高鸿与谢显荣交好的事提了一笔,又掩唇笑道:“不想高大人,同婕妤的哥哥一见如故。”
玉娘可谓有颗七窍玲珑心,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冯氏先后说的这两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实是在说一件事儿,那便是高贵妃那里故意接近谢显荣,又找了个和自己相像的人要做下什么事,想是叫谢显荣夫妇发觉了,将人扣在了手上。冯氏来说这番话不过是示警罢了,好教自己有所提防。因此就颌首笑道:“知道了,倒叫哥哥嫂子操心。”
冯氏脸上一笑:“不敢当婕妤这句话,一家子兄妹,血脉相连,还能不尽心吗?”玉娘微微颌首,脸上一笑道:“总是哥哥嫂嫂疼我,我不能忘的。”冯氏不料玉娘肯说承情的话,心下又惊又喜,忙站起来给玉娘磕下头去:“婕妤言重,一家子骨肉哪里说得到这些。”玉娘起身,亲身走下来双手扶起,含笑道:“嫂子行这样的大礼便是同我见外了。“冯氏顺着玉娘的手势就站了起来,姑嫂两个相视一笑,心中俱都明白。冯氏因怕玉娘不喜欢,到底还是将谢逢春有了新宠的事瞒了下来,回去后,谢显荣听着冯氏没将这事与玉娘提一笔,虽觉不妥,可究竟孟氏不过是个妾,莫说玉娘在族谱上是记在马氏名下的,便是没记着,孟氏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也就丢开不提。
只说玉娘的性子,打小儿便是睚眦必报,不肯让人的,不然也不能死里逃生后又回来寻乾元帝,李皇后等人复仇。如今高贵妃一回两回地惹她,她如何肯罢休。且她有所图谋,若是不趁早儿将高贵妃压一压,高贵妃还指不定要做些什么,倒是坏了她的事儿,那就悔之晚矣,是以就要给高贵妃一回教训。
即要整治高贵妃,玉娘便想起前些日子秀云来告诉她的那个消息来。这未央宫中最不少的便是见风使舵的奴婢,见着昭婕妤异常得宠,便是李皇后以皇后之尊也不能在她手上得了好,连着高贵妃都避了一射之地去,便都来奉承讨好。这奉承讨好,总不好红口白牙地说几句吉祥话儿人就能记得你的,就有人悄悄地告诉了秀云一桩消息,高贵妃的长子皇长子景淳,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
秀云听说了这样惊天的消息,不敢相信更不敢耽误,背人禀告玉娘。玉娘当时只觉得这样要紧的毛病,如何就叫个粗使太监知道了,就不大肯信,只以为人要拿着这个假消息来假意卖好,实则陷害她,若是她贸贸然将事捅到乾元帝跟前,再查出是假的,这一世都翻不了身,是以一直按兵不动。可若是真的,倒真是难得的把柄,平白放过去,未免可惜。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悄悄地使人留意了。
皇长子景淳身边常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名字起得秀气,一个唤作青柳,一个叫绿竹,论起面貌来,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秀,说话做派更是带着些娇柔温婉,这还罢了。景淳脾性有些暴烈,身旁服侍的动辄得咎,倒是极少拿着青柳绿竹出气,出入常带在身边,便是晚上歇息,也是这两个服侍,不叫旁人近身的,这里多少有些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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