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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 完结+番外 (阿幂)


罗士信原也看见在门边等候的婆子,只晓得她是晋王带了来的,并不晓得晋王来了来何用,这时听着道是与江念恩有故交,不免也朝她看去,却看这婆子是个面善的模样,衣裳虽是半新不旧,倒是十分整洁,当下不露声色地朝江念恩看了过去。
江念恩听着有故人,心上先是一沉,再看进来个妇人,自是惊疑不定,不免要去看景淳,却又不敢,耳中只听那晋王道:“我想着你家人即回不来了,若是能寻着从前旧仆也好,留意一查,天可怜见的,叫孤寻着你的乳母,你来瞧瞧,可还认得她么。”
却是叫阿嫮与景晟母子两个疑着了,这江念恩果然不是当年沈如兰叫发配了的两个侄儿中年幼的那个沈宥。当年沈如兰两个侄儿,一个沈容将将六七岁,沈宥更小,不足两岁,便是押送他们的官差看着他们年幼,多有怜悯,又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到得西北大营后前后病倒,不久双双病死。
当时正是江淮管着配军营,虽配军都要服苦役,可每年的口粮衣裳都有定额,是以江淮将两个的死讯瞒下,并未报上,待得任满转交下任时,因要按花名册一个个查对的,江淮便悄悄地两个的名字抹了去,这等事,原是看守苦役营的校尉捞银子的不二法门,是以也无人追究。
待得景淳前来查问两人,江淞就动了心: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没有一罪二罚的道理,且沈家败落时,沈容沈宥都极小,再不能犯事的,更别说这两个死得只怕已烂成了一句骷髅,还能有什么罪?必是朝廷有恩典哩,这才遣了个亲王来寻沈氏兄弟。
江淞想着沈如兰当年也是二品大员,便是不尽复荣光,多少也有恩赏,沈氏一门当时几乎是死绝的了,若有甚好处,可不是都着落在这两人身上了,是以来寻侄儿江念恩商量。
这江念恩实实在在地是江淮的嫡亲儿子,论年纪也实有二十六七了,假冒沈容倒是合适。只沈容离京时也有七岁,都好说个半大不小,能记得许多事哩,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叫人怀疑,是以才冒称是沈宥,当时两岁,甚也记不得再自然不过,只是面相上显得苍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西北大营中,晋王叫他们叔侄哄住,江淞与江念恩自是十分得意,更许约共享富贵,便由江念恩随晋王进京。一路上为着叫晋王相信江念恩即是沈宥,江念恩做个格外老实的模样,还叫晋王觉着他可怜哩。不想临面君前,这晋王倒叫他认乳母,他怎么知道生得甚个模样,莫说他不是沈宥,便是沈宥,当年叫发配时,沈宥且不足两岁,自也记不得。
江念恩想在这里,脸上露些为难的神色道:“回王爷,小民当年出京时还不足两岁,实在记不得了。”景淳脸上一笑道:“你记不得,你乳母记得哩。”说了就往妇人处看去,就看着那妇人身量儿不高不矮,脸庞儿丰白,手上捏块帕子,不待江念恩开口,已然哭道:“宥哥儿,是我哩。我以为这世也见不得您了。”
江念恩本以为景淳是为着试他,不想这妇人自家先开了口认了他做宥哥儿,嘴唇动得几动,只出不来声。这婆子正是周婆子,看着江念恩不出声,忙走来几步将江念恩手上一拉,又哭说:“宥哥儿,你那时才一点点大哩,可是聪明,还会念诗,道是甚床前明月光,如今你还会背么?”江念恩叫周婆子将手紧紧拉着又说了这句,脸上不由发青,他一字不识哩,知道甚个明月光,只得勉强道:“妈妈。我在西北日日辛苦劳作,早将从前事忘得干净了。”
罗士信听说,朝着晋王看去,因看景淳脸上带些儿笑容,便将手上折扇一转,依旧不出声。
周婆子便道:“可怜的孩子哩,你出生时好生肥壮。”一面把手比了个大小来,又说:“手上还有个红记哩,老人们都说,这是将来要做大官握官印的,哪晓得你竟遭了难。”说了正要啼哭,便觉得手上一松,却是江念恩将周婆子的手甩了开去,急道:“兀你这婆子,休要乱说!”
景淳咳一声,慢吞吞地道:“沈宥,这妇人身份孤是反复核准过的,你这是说孤错了么?”江念恩听着这句,脸上不由自主地忽青忽白,要说那婆子是真,他手上且无有红记哩;若是说那婆子是假,便是说晋王查错了。这样的话江念恩如何敢说出口,他敢假冒沈宥,一是欺着沈氏绝了嗣,无人与他对质;二则是有偌大好处等着哩,可晋王好端端地在这里,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大哥,得罪了他,他衔恨起来,还求个甚好处,只怕要鸡飞蛋打一场空。
江念恩心上十分慌乱,牙关也轻轻叩响,将个拳头抓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几回之后,倒似醍醐灌顶一般,一口长气出来,放声大哭道:“果然是妈妈!只可恨我那时年少,记不得妈妈模样,竟是对面不识哩。”周婆子要的就是他这句,忙道:“哥儿,哥儿,你且叫我看看那红记哩,当年少奶奶在世时,也常摩挲了那红记夸哥儿哩,如今再叫我瞧瞧罢。”江念恩便哭道:“原在这手上,只可惜做活时叫木头擦破了皮,如今只留了疤,再不见红记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左手,果然左手鱼肚处有铜钱大一处疤痕。
他这里才将手伸出去,就听着晋王哧地一笑,一边罗士信也哈哈而笑,连着方才扯了他痛哭流涕的婆子也退在了一旁。江念恩敢做这冒名顶替之事就不是个蠢人,立时就晓得不好,只觉得根根头发都往上竖,还不待他开口,就看晋王笑道:“但凡发配的人犯,年貌特征都记录在案。若是沈宥当真手上有红记,孤在西北时如何不说?”罗士信也笑道:“晋王殿下明断,哪是尔等宵小能哄过去的。”
听得这两句,江念恩双膝一软,再站不稳跌跪在景淳面前,这回真是面如土色。
景淳见江念恩这般,知道自家是诈着了,心上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脸上依旧不露声色,只道是:“沈容沈宥现今在何处?尔又是何人?从实招来,孤与圣上求情,留尔一个全尸,若不然少不得身首异处。”
江念恩到了这时,怕得厉害,满脸都是汗,待要开口,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得牙关咯咯作响。罗士信便与景淳道:“这等刁民哪用殿下亲自审问,下官愿为殿下分忧。”看着景淳点头。罗士信便命人将江念恩提至前衙大堂。
看得罗士信提了江念恩出去,景淳这才点了周婆子来,与她笑道:“周氏,不意你倒是个会随机应变的,今儿的差事当得好。你且回去将这里的事与王妃说了,叫她放心。”周婆子领命,满面堆欢地退了出去。
江念恩与江淞叔侄虽好说个欲壑难填,可到底未经过大阵仗,这才叫景淳轻易哄出了真情,又怎么抗得过手段老辣的罗士信,不过半个时辰,江念恩便尽数招认,签字画押,当时就下了大牢。他的妻子儿女们原是依着“沈氏”遗孤家眷的名头随队前来,一路上不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是吃香喝辣,舒舒服服了一路,如今江念恩的身份既然揭破,自然不能再留他的妻儿们再在驿站住着,直叫驿丞赶到了街上,可怜母子几人无家可归,又不敢舍了江念恩不顾,只得在京苦守消息,表过不提。
又说景淳拿着江念恩供词来见景晟,自是满面羞惭,只道自家失察。景晟倒还安慰了几句,道是:“朝廷恩典未下,且也是哥哥自家发觉有异,算不得失察哩。”景淳到底还有些儿羞愧,又依着幕僚们的至于,参了西北大营的守将一本,道沈氏遗孤能出这等纰漏,焉知没有旁人哩。
景晟却是将这道奏折搁在一旁,笑微微地道:“如今江念恩即下了狱,他叔叔江淞也该拿问,且要守将一用哩。”景淳听这话便知景晟不欲追究,江淞不过是个校尉,随意去个参将就好拿下,何用主将,不过是景晟不欲动此人罢了,只景晟即开了这个口,景淳自也不好再说,反还得应承道:“圣上所言极是。”
景晟还待再说几句,就听着殿外脚步急响,却是有人奔了过来,不待殿外侍卫喝问,就听得有人哭道:“圣上,圣上,太后娘娘呕血了。”

第409章 掌掴

景晟手上正捏着罗士信的折子,听得母后呕血,手指不觉一松,折子坠落在地,瞬间回过神来,大步往门前走去,如意赶在景晟面前将殿门打开。景晟便看着椒房殿一个内侍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看着他出来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咚地一声响:“圣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内侍余下的话在看着景淳跟着景晟出来后便顿住了,转而大声道:“娘娘听着晋王妃一句话,当时就喷了口血来。”言毕放声大哭。
景淳哪里料着接着他的是这句,脸上顿时显出惶恐来,再叫景晟回头瞧了眼,把手指了指,双膝一软,险些儿跪倒,还不待他请罪,就看着景晟已是大步走了开去,越走越快,没几步已是奔了起来。皇帝在内宫行走也有仪仗,看着他行走,忙抬了肩舆,抗了夔头,九曲柄黄扇等跟在后头。
却是打乾元帝自知头疾缠身之后,直将阿嫮当年生育他们姐弟的艰险说了与他听,更常在景晟面前嘱咐:“你娘为着你们姐弟险些儿活不成哩,到如今身子也没养好,你要孝顺她些,凡事能顺着她的便顺着她,不要叫她不喜欢,这才是孝顺孩子,我也就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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