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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 完结+番外 (阿幂)


  乾元帝叫董明河这一番话直说得目瞪口呆。
  要说皇帝们打开蒙就是名师大儒教导着,都不是无知无识的人,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医道上哪个皇帝敢说句自家明白?也别说医道了,便是飞升成仙这样荒谬的故事也多有皇帝相信,其中始皇帝、汉武帝,哪个是糊涂的?还不是叫方士们哄得坚信不疑。更何况董明河这些话倒也颇和药圣药神们天人合一之说,果然叫乾元帝听了进去。
  乾元帝这一听从,自然不怪自家嫌啰嗦,不肯每日吃药汁子,反怪御医们敷衍他,好在他倒不是个昏庸的,虽有迁怒,也不曾降罪,只是远了从前那几个御医,只叫董明河来看顾他。这还罢了,因董明河所言,自叫乾元帝以为他冤枉了玉娘,十分有愧。又自家安慰道:“亏得我不曾把话来问玉娘,不然以她的娇娇脾气,受了委屈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我也是太多疑了些,她又不是个如何精明厉害的,在朝中也无有甚助力,害我作甚?!说来说去,总是那些御医太无能的缘故。”
  因着乾元帝自觉对玉娘有愧,虽以为玉娘不会察觉甚,回椒房殿时还是将景宁景晟与景琰都带在了身边,想的是便是玉娘猜着甚,叫孩子们一打岔也就过去了。
  
  第354章 笑话
  
  玉娘一瞧着乾元帝将三个孩子都带了来,便晓得他是自觉有愧,所以把孩子来做个挡箭牌,却故作不知,先招呼了孩子们,再与乾元帝道:“您怎么将药都收了去?可是御医说不用吃了么?您总要与我句实话,不然可叫我怎么放心呢。”
  若玉娘当真是个无辜的,自然要诧异乾元帝为甚将宁神丸都收了去;若玉娘当真无愧,自然要问个明白。果然叫她这两句一问,乾元帝这里本就心虚,更是觉得自家错看了玉娘,只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又不好说甚,只得道是:“如今新换了董明河来,他是个古怪的,道是药丸子效用不足,不如方剂能随机应变,叫我以后都改做方剂。”
  倒是景宁生性单纯,听着乾元帝的话信以为真,也点了头道:“儿臣听说这位董明河颇有些儿古怪脾性,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乾元帝看着玉娘懵懂不知的模样,正自庆幸,听着景宁学究般几句话,倒是笑了:“未必哩。世上还有等人,自以为才高。若是得志呢,自是他自家能耐,愈发要指点江山,将别人都看做了草芥;可若是不得志,便是天家无眼,遗贤与野,辜负了他这个经天纬地的大才,愈发嫉世愤俗。”
  景宁打小叫玉娘照着闲散亲王去养的,是以听了乾元帝这几句话也无甚感悟,只把头点了点,唔了生道:“这样的人好生讨厌。”倒是景晟,年纪虽小,却是做了七八年的太子,叫乾元帝与太傅太师们仔细教导,本身又是个极早慧的,听着乾元帝这话,想了想,便与乾元帝道:“儿子以为,若一人当真有些才能,却因而未能报效朝廷而口出嫉愤之言,指点朝廷不公,这等人将自家得失看得太重,心胸狭窄,算不得大才,遗与乡野也不可惜。更何况,能流落乡野,无甚建树的,多半儿是个庸才!”
  乾元帝原不过顺口一答,不想能听着景晟这些话,倒是颇为惊讶,顾不得景宁景琰在旁,将景晟招到身边:“这话是太傅教你的?”景晟扬了白生生的小脸道:“这不是明摆的理么?哪用太傅教。”他面目与玉娘本有六七分相似,这一扬眉,眼角眉梢带上几分锐气,倒是像玉娘像得少了些,反倒更像另一人,乾元帝看在眼中,不由得一晃神,瞬间就回过神来。因起身与玉娘道:“你与阿琰阿宁先用膳,我与元哥儿说几句。”正要往内殿去,忽然又站下了脚,与景琰道:“看着你娘些,她要不好生用膳,回来告诉我。”说了,不待玉娘说甚,已带着景晟进了后殿。
  进得后殿,父子俩相对坐了,乾元帝方问景晟道:“你与我细说说,方才的话,你是怎么得出的理?”
  景晟打小叫乾元帝带进带出的,又喊着他爹爹,倒是没多少天家父子之间常有的疏远,更像民间父子些,也不惧怕乾元帝,听乾元帝问他,便道:“爹爹请想,朝廷用人,自有规,若是有才的,自可参加科举哩,三年一回的会试,录取的难道不是有才之士?便是当届遗珠,难道还能科科遗珠了?考不上,总是他自家无能的缘故,这是其一。便是未中进士,也总是个举人罢,本朝也有举人授官的,虽是前程比不上进士出身,也一样好施展他的才能,为甚他不做?若他连着举人也不是,一个连着乡试也过不了的,说甚遗珠。岂不可笑。”
  乾元帝叫景晟这一大段话说得来了精神,把身子往引枕上一靠,又问:“若是因着种种缘由使他不能科举呢?”
  景晟听说,低头细想,乾元帝也不催他,过得好一回,只看这景晟带着太子金冠的头顶。景晟想了会才道:“我朝规矩,不论农商,三代以内在籍良民便可科举,他是为着甚不能科举?若是因着出身不能科举,那出身相同的也多,若为着他一人开了例,之后就难禁。若是不开例,便是与他人不公,若再开例,朝廷律法岂不空设?若他当真有能为,做些事业出来,一样是为国效力,为民谋福,便是朝廷不能与他官做,得着他好处的百姓就能忘了他的好处吗?他只计较在不能科举,亦或者不能做官,只心心念念怪着朝廷遗珠,对他不起,到底为的谁?”说在这里,景晟越发地来了精神,双眼闪亮地道,“爹爹,你说儿子说得可是不是?”
  乾元帝叫景晟说得脸上带笑,因景晟头上戴着金冠摸不了,便在景晟脑后摸了几下,脸上满是笑容,道是:“我的儿,难为你这样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我大殷列祖列宗英灵有知,也必定喜欢。”
  还不待景晟开口,却听着玉娘的声音道:“再不出来,列祖列宗们喜欢不喜欢的,你们不能知道,可我恼不恼的,你们就会知道了。”
  乾元帝听着玉娘语带恼意,也不生气,还与景晟笑道:“你娘可凶着哩,快出去罢。”说了一推景晟,自家正要起身时,只觉着头眼一阵昏花,竟又跌坐在榻上。景晟虽可称得上天生聪明,早慧异常,可到底是个孩子哩,看着乾元帝这样,哪能不慌,顿时叫嚷起来:“爹爹,爹爹。”他这一叫嚷,就将外头的玉娘、景宁、景琰都引了进来。
  玉娘看着乾元帝坐在榻上把手撑了头,脸做淡金,眼中先就含了泪,抢上来将乾元帝抱住:“圣上,圣上,您可别吓我。”又一叠声的命宣御医。景琰也吓得了不得,蹲在乾元帝脚边唤爹爹。
  乾元帝方才一时起得快了些,有些儿眼晕,连着面前景晟也看不清,心上怎么不惊,这一惊就站不住,不想惊动了外头的玉娘等人,这时叫妻子儿女们团团为着,个个声带焦急,心上倒也安慰,脸上带些笑容,张开眼循声看向玉娘。
  不想乾元帝才张开眼时,只觉着眼前黑影幢幢,只看得出人影,瞧不清面目,虽是一瞬之后就能瞧得清楚,乾元帝心上不免是一沉,却又不想叫玉娘知道,将她手握了道:“我不过腹中肌饿,又起太急,所以头晕,宣甚御医?倒是你,用膳了没有?”
  乾元帝脸上神色变换又怎么逃得开玉娘双眼,只他即不肯说,自家若是催逼太急,反叫人起意哩,左右他如今叫董明河替他诊脉,也瞒不过去,是以顺着乾元帝意思嗔道:“御医叫您按时用饭用药的,您忘了么?倒还说我!”
  玉娘这番轻嗔薄怒听在乾元帝耳中只有欢喜,当时先是笑道:“是,你说得是。”一面自家先双腿试了试,自觉有力,这才由玉娘将他扶起,景琰素来亲近乾元帝,忙过来将乾元帝另一侧扶住了,一面将乾元帝扶出去,一面道:“娘说的很是呢。爹爹,您与弟弟在里头说甚呢,这样久,您不饿么?”
  乾元帝摸了景琰的头道:“饿呢,所以才会晕。”景琰又道:“您即觉着饿,还与弟弟说那样久。说甚呢,还不叫我与娘听,您偏心呢。”乾元帝笑道:“你们娘俩听不懂。”景琰哼了声:“您都没告诉我们,怎么知道我听和娘不懂呢?”
  他们父女们说着一路往前,玉娘、景晟与景宁随后,到了外殿,方夫妻父子们坐下用膳,而后儿女们告退,乾元帝这才拉了玉娘在身边,说了些私房话儿,无非是为着他今日将小厨房中的黄酒统统收走转圜。玉娘听了,哼了声道:“我当是甚,原来是这个。说来我从前也疑惑哩,一面儿不叫您用酒,一面又要用酒来化药,可不是自相矛盾么?如今换个方子倒也好。只是那董明河才进御医署哩,可信得过么?”
  乾元帝道:“我也往吴江查问过此人出身,倒是有些儿名声,且又是皇叔荐的。”说了又笑,“这人倒是好做元哥儿的凭证哩。”玉娘听乾元帝这话说得古怪,自然要请问,乾元帝笑着点了点玉娘鼻子:“你替我生了个好儿子。”说着就将景晟的话解释与玉娘听,又引了董明河出来道:“这董明河确有能为,从前因无人引荐,所以流落民间,他安贫乐道不说,还念着乡民们的好,从无半分怀才不遇之叹。楚王叔头一回要引他入御医署,他还不肯答应要还乡哩,可见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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