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金盛也不能撒这个一问就能拆穿的谎,是以乾元帝这才放心,点了点头摆手叫金盛退下,自家回在内殿,在玉娘身边坐了,弯下身将玉娘仔细看了回。看着玉娘睡得香梦沉酣,一缕乌发搭在雪腮上,愈发显得肌肤如积雪凝脂一般,正合了那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心上柔软,伸手在玉娘香腮上轻轻抚摸。玉娘黛眉一皱,将乾元帝的手拍开,翻身依旧躲了开些。乾元帝丝毫不以为忤,笑着除了外裳在玉娘身边躺下,探手将玉娘捞进怀中抱了,这才阖目睡去。
一夜无话,乾元帝上朝去后不久,玉娘也起了身,正梳妆时,就听着脚步响,却是珊瑚跑了进来,玉娘面前匆匆一顿道是:“殿下,承明殿的掌事内侍来回,承明殿出事了。”
玉娘正拿着螺子黛描眉,听着出事也不如何上心,只问:“什么事儿?”珊瑚略略迟疑,道是:“那个朝云杀人了。”玉娘黛眉一皱:“她一纤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人呢?杀的又是哪个?”珊瑚道:“是个唤做杜鹃的小宫人,仿佛是叫她掐死的。”
杜鹃这人昨日才出现在玉娘与陈奉眼前,今日便出了事,若真是朝云杀的还罢了,可若不是,又能是哪个?玉娘手上一抖险些儿将眉描坏了,便将螺子黛掷下,在镜中瞧着珊瑚:“即疑朝云扼杀杜鹃,将人交予宫正司审问便是。”玉娘心上倒是疑问是陈婕妤将杜鹃杀死,嫁祸与朝云,便站起身来,叫宫人与她更衣,“将陈婕妤宣来。”珊瑚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的陈婕妤正是焦头烂额,她使了去照应朝云的杜鹃竟是死在了朝云房中。若说是朝云将人掐死的,便是陈婕妤也不能信,可即出了人命,陈婕妤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只得报上来。而朝云即是嫌犯,说不得就要交予宫正司审问,这个贱人入了宫正司,为着保命,什么说不出来?便是她唆使朝云接近乾元帝不好算是罪名,宫中传言也无凭据说是她主使,砸伤朝云就有多少人看着哩。
便是这时听着谢皇后宣召,陈婕妤破天荒地头一回觉着了害怕,忙急书信一封,把信与一锭银子交与个小内侍,叫他务必交给吴王,自家趁着更衣的时候拿定了主意,壮着胆子往椒房殿来。
到得椒房殿内,不待宫人呼喝,陈婕妤先就跪下了大礼参拜了玉娘,又把袖子捂了面哭道:“殿下,妾的殿中好端端出了人命。这回杀的是个宫人,焉知下回是谁呢?可将妾吓得慌了,还请殿下细查。”
玉娘端坐在凤座上,将陈婕妤看了看,慢慢地道:“婕妤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宫正司正在讯问朝云,还没得出结果来。婕妤着口口声声的害怕,倒像是知道不是朝云一般。”
陈婕妤一噎,把哭声顿了顿,依旧把袖子掩面道:“杜鹃年纪虽小,却是个仔细的,不然妾也不能使了她去照顾朝云,朝云做什么要害她呢?”玉娘将手在凤座的扶手上轻轻一搁,将素指舒展了:“陈婕妤倒是个善心的,朝云得着什么病都要人去照顾?可宣过奚官局了?奚官怎么说?”
陈婕妤抽泣道:“妾宣的太医。”玉娘见陈婕妤说话吞吞吐吐,仿佛有意延迟时间一般,索性成全她,只笑道:“宣太医便太医罢,可到底是个什么病,婕妤期期艾艾地,仿佛不知道一样。”
陈婕妤迟迟疑疑地将袖子放了下来,露出愁容满面的面孔来:“那日贵妃娘娘来了妾那里,为着宫中传言,说了朝云一回,此事妾已来回过殿下。殿下也知妾素来好个脸面,叫贵妃娘娘一番训斥,便觉着朝云带累妾失了颜面。在贵妃娘娘去后,妾也将朝云训了回。哪晓得她气性那样大,说外人歪派她,连着妾也不信她,不如与妾一起到殿下跟前辩白。说了就来攀扯妾,妾那时手上正端着茶,叫她一拉,尽数扣在了她头上,将她头磕破了,出了许多血,妾心上不安,故此宣的太医。”
玉娘听了陈婕妤这些话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知道必是陈婕妤叫高贵妃激怒,把朝云来出气,陈婕妤怕朝云去了宫正司将此事咬出来,故而将事改头换面一番,因而笑出了声,与金盛道:“我才进宫时便听人说着陈淑妃,如今是陈婕妤了,光风霁月,性子最和善,几番交往并未觉着,只以为传言夸张些也是有的。不想今日倒是见识了。”
从前陈婕妤还是陈淑妃时,几番对玉娘下手,是以听着玉娘这话,自然是满面通红,无奈两人如今身份天差地远,辩驳不得,只得忍气吞声地道:“妾有罪。”玉娘转脸与陈婕妤道:“圣上屡屡训诫,宫人亦为人子,非罪不得加刑,亦不许私刑,婕妤是当马耳东风了吗?”
陈婕妤不意玉娘竟是丝毫不听她辩解,就要定她的罪,急道:“殿下,妾是无意的。”玉娘将陈婕妤瞧了眼,慢条斯理地道:“有意无意,自要问过尔殿中的宫人们。”
陈婕妤自知自家那番话不尽不实,漏洞甚多,莫说是她谢玉娘了,便是高贵妃也哄不过去,听着玉娘这话也不意外,只哭道:“妾从前得罪殿下甚多,也难怪殿下疑着妾。殿下若要问着妾殿中宫人,妾只求容妾在场,也好有个对质。”
金盛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陈婕妤不知道捣得什么鬼,竟是口口声声指着玉娘挟怨报复,这莫不是疯了!是以抢上几步,正要开口训斥,却看着玉娘瞧过来一眼,竟是叫他住嘴的意思,只得垂首退开几步。
玉娘听着陈婕妤的话,先止住了金盛出头,再侧了螓首将陈婕妤上下打量了回,这幅情景倒是仿佛见过哩。是了,从前她便是这样对着李氏的。李氏性子刚硬,回回叫她气得大失方寸,愈发叫乾元帝不喜欢。如今,陈婕妤这是如法炮制吗?那么乾元帝也要来了吗?
这真是有趣儿了,玉娘脸上笑容依旧,轻声道:“婕妤何时何事得罪我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陈婕妤也知玉娘性子稳重,绝不能叫她这一句话就气得方寸大乱,且景和能不能将乾元帝及时搬了来,还未可知,有意拖延,因此慢慢地道:“妾上回以为柔嘉掉入沧池,禀告了圣上,殿下为此恼了妾,殿下已经忘了么?”
第271章 请罪
玉娘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是此事。也难怪婕妤记着,那时候婕妤还是淑妃呢。”陈婕妤原意是借着此事指玉娘怀恨报复,不想玉娘立时反唇相讥,拣着陈婕妤心痛处刺,一旁的金盛险些儿笑出来,只得把袖子掩了口唇,假意咳了两声才遮了过去。
自进了椒房殿,陈婕妤便一直跪着,她虽不得宠,倒也没叫人如此磋磨过,是以膝下隐隐作痛,可玉娘仿佛无知无觉一般,陈婕妤倒也不急,又与玉娘道:“殿下果然记得呢。妾一时糊涂,如今无时无刻不后悔,只是不敢到殿下面前请罪。”
玉娘抬眼瞧了眼殿外,又将眼光移到了陈婕妤身上:“你即不敢请罪,又说甚呢?起来罢。”陈婕妤见玉娘仿佛看了眼殿外便将语气转和,只以为乾元帝来了,又哀肯道:“便是上回妾错了,殿下也不能不听妾分辨几句,就定妾的罪名。”
果然身后就有脚步声,陈婕妤并不敢回头,却看着玉娘依旧端坐,心上正是惊疑不定之时,眼角便瞥着一个身着一等宫人服侍的身影跪倒在身后,不禁抬头瞧了眼玉娘,正见玉娘对了她一笑。
便听着身后那人道:“启禀殿下,吴王殿下在殿外求见。”陈婕妤听见这句霍然站起来身来,因她跪得久了,脚下发软,险些跌了,亏得一旁两个宫人将她扶了,这才没跌倒。陈婕妤也顾不得玉娘便在凤座上瞧着,往殿门走了几步,便看着景和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椒房殿外,哪里有乾元帝的身影。而身后又有玉娘的声音道:“先将陈婕妤扶在一旁,宣吴王进来罢。莫说吴王如今还是郡王,便他是亲王了,你也是他母妃,断没有站着等他的道理。”
原是陈婕妤听见玉娘宣她来椒房殿,当时就修信与景和,要他去求乾元帝,将乾元帝带来椒房殿。她谢玉娘在乾元帝眼中不是最温柔软糯的,她这里拖延着些时候,伺机将玉娘激怒,好叫乾元帝瞧一瞧玉娘的真面目,哪里晓得竟是只来了景和一个。想来玉娘方才也是看着了景和,这才惺惺作态与她看,有意误导她,好看她的笑话,一时又气又愧,只得忍气吞声坐在一边。
景和听着玉娘宣召,目不斜视地进得殿来,在玉娘凤座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口称着“母后”拜了四拜、玉娘不等他起身,指着一侧道:“你母妃也在,去见一见。”陈婕妤唯恐儿子叫玉娘夺了去,这才屡屡失策,这时看着景和参拜玉娘,口中又唤母后,满心气苦,看着景和依言过来见礼,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到底忍住了,还做个糊涂的模样与景和道:“二皇子怎么过来了?你可去过承明殿没有?”
景和抬头将陈婕妤看了眼,暗暗叹息了声,脸上却是个茫然的神色:“不是母妃唤儿子过来的么?”陈婕妤原先是坐着的,叫景和这话一说,身子不禁往上一抬,把手按在了心口,张大了眼盯着景和瞧。景和又道:“母妃,儿子虽不知承明殿里有甚事,可母后宣了您,您便好好与母后解说便是。您让儿子去请父皇来,儿子以为不妥。”他话音未落,陈婕妤霍然站了起来,重重一掌打在了景和脸上,将景和的脸都打得歪了歪,腿上一软,又跌回了椅子上,靠着椅背双目中簌簌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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