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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 完结+番外 (阿幂)


  从来刑场规矩,但凡人犯喊冤必要暂停行刑给人犯个申诉的机会,不然事后查证,人犯确有冤枉,监斩的就有罪名,是以罗士信只得将火签暂时搁下,令军士将李演武押至面前,问他:“此案经三法司会审,圣上订谳,证据确凿,是个铁案,你竟还有冤可申。”
  李演武回头瞧了眼李源,李源如今须发如雪,脸上皱纹如阡陌纵横,瞧着就是个年纪古稀的老人,哪里还有半分国公的威风,李演武的心肠就软了下来。可再瞅一眼已叫前后哭声吓得大哭的扬哥儿,这孩子这般小,连着爹娘也不会叫,就要陪着丧命,更是可怜。李演武的心肠又硬了起来,终于回身对着罗士信磕了个头道:“事涉沈如兰通敌案,不见圣上,罪人不敢擅言。”
  罗士信哪里知道这李演武要说的竟是这七八年前的案子,一时迟疑了。那案子当年也是乾元帝钦定,沈家一般是阖族赴死,二百余口人,血将刑场上铺的沙子都染成了红色,再沁入沙子下的土地,两三年之后血色才淡,十分凄惨。可此案已过去这些年,李演武提及是要作甚,莫非是想拖延些时日?
  罗士信心上惊疑不定,只李演武即言说此案有内情,场上这许多人,罗士信便不好压下去,不然揭发,轻则丢了乌纱,重则性命也未必保得住。是以罗士信便命暂缓行刑,亲自去见乾元帝。
  乾元帝听着李源庶子李演武临刑喊替沈如兰喊冤,到底沈如兰的案子是他钦定,看着有人替沈如兰喊冤,自然惊讶。一时想着李演武或是借此拖延些时候;一时想着李演武或是怕死,虚构些故事来搏个活命的计划;一时又想,莫不是当时沈如兰当真的冤枉的,李演武知情,如今人之将死,所以肯还沈如兰个清白。一时又想,李演武即知道,旁的还有多少人知道?
  不想乾元帝这里左思右想,宣室殿后殿中的玉娘也是体如筛糠,要靠着墙才能稳住身形。
  当年沈如兰畏战,固然是受李源胁迫,可实情上也确是误了战机,叫降职也算不得十分冤枉,可从家中搜出的那封通敌书信,实实在在地冤枉了。旁的且不说,便是沈如兰当真是通敌了,也不能蠢到将这样的铁证搁在家中,这是怕命太长了吗?偏是乾元帝匆匆定下罪名,从此沈家飞灰湮灭,剩她一个孤零零在这世上,若不是赵腾与陈奉两个救她,沈家早已死尽死绝。
  经此惨变,玉娘如何不恨,如何不怨,是以亲耳听着有人道是沈如兰是叫人冤枉的,玉娘恨不能冲到殿前,求乾元帝将李演武调来细问。若是李演武当真能证明沈如兰是冤屈的,还沈家以清白,放他李家几口人活路也未尝不可。
  玉娘挪了两步又停下了,她这一出去便是招认自家不是谢玉娘是沈昭华了,以乾元帝的脾性,立时就要问她欺瞒之罪,至于李演武所说的沈如兰有冤,多半儿不会再提,沈家的冤屈再无昭雪之日。玉娘想在这里终于站住脚,凝神听着殿外,却听乾元帝道:“暂缓行刑,将他带过来。”
  听着乾元帝这句,玉娘只觉沈家冤枉昭雪有日,不禁悲喜交集,眼中珠泪滚滚而下,可又怕人瞧着倒是功亏一篑,侧面举袖将眼泪擦了。也亏得她素来不爱涂脂抹粉,擦了眼泪定了定神,倒也是平日模样,挪步往前殿去了。
  又说乾元帝正等罗士信将李演武提来,看着玉娘从后殿出来,虽是中心烦恼,脸上带出些笑来,对着玉娘伸出手:“过来。”玉娘脸上带些浅笑,走至乾元帝面前,叫乾元帝一拉便跌进他的怀里。
  玉娘坐在乾元帝怀中,看乾元帝眉间有些愁容,故意装个不知道,探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轻声道:“圣上,您不喜欢呢。”乾元帝盯着玉娘的脸看了会,才将玉娘的手握住,叹了口气,却是没说甚。
  
  第223章 追问
  
  玉娘见乾元帝叹气,心中约莫猜着他心思,强咬着牙装个不知情的样来,又轻声劝道:“圣上烦恼什么呢?妾愿与圣上分忧。”乾元帝见着玉娘的面便想起阿嫮来,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而笑起来也一般地眼波如水,如今一个软玉温香地在他眼前,一个早化成一具白骨,还不知葬身何处,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遗憾,不免一声叹息,只这样的话如何好向玉娘说起,便道:“不过想起个故人,你不知道的。”
  玉娘如何不知乾元帝叹什么气,无非瞧着她的脸又想起叫他赐死的沈昭华来,如今知道,沈家许是冤枉的,可不要叹气了。可那样重大的案子,合该三法司会审,口供证据桩桩件件齐全了才好定案,可从搜出信到下旨不过半个月,何等草率。玉娘用了许多力气才没叫手抖,又险些咬碎银牙才没在脸上露出哀戚神情来,可眼泪又哪里是这样容易忍住的,玉娘垂下眼不叫乾元帝瞧见她眼中的泪水,做出个顺从委屈地模样道:“圣上何必明说,妾自知向来愚笨,能知道什么呢。”
  乾元帝听着这句娇嗔,虽在郁郁中,依旧笑了出来,握着玉娘的手道:“是前朝的事,你不必懂,有我呢。”
  要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阿嫮自以玉娘的身份到了乾元帝身边,叫乾元帝如珠如宝地待着,且又有了个女儿,其实心肠早不如立志时坚硬。且如今始作俑者已阖家得罪,心上愈发软了一层。不想今日忽然揭发旧事,再看乾元帝形容,一时心上难辨滋味,不禁抬头瞧了瞧乾元帝。
  乾元帝看着这样,便在玉娘脸上一摸,笑道:“傻孩子,这样看着我作甚?”还待再说什么,昌盛来回,罗士信带着李演武正在殿外候旨。乾元帝如今离不得玉娘,除着上朝实在是不好带她,平时就是批阅奏章,也常叫玉娘伴在身边。又以为她质朴单纯,不通政务,就是召见臣子,至多叫玉娘避在后殿,并不是很忌讳她,可今日不知怎么地,乾元帝很不愿意玉娘在,便哄她道:“这事你不好听的,乖乖回去,我一会子就来。”
  到底事涉自家,玉娘实在愿意在这里旁听,可乾元帝即开了这个口,虽是言语温和,玉娘也深知是不好强的。且若是乾元帝真要为沈家昭雪,她稍晚些也能知道,是以十分顺从,答应了一声,从乾元帝怀中起身,款款行向殿前,到得殿门前,玉娘回头瞧了眼乾元帝,乾元帝还对她笑了笑,玉娘这才转身出去。
  玉娘回道合欢殿,因心上悬着大事自然坐立不安,不敢叫宫人太监们在旁伺候,怕叫他们看着起疑,只推说要歇息,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又将在皇觉寺那尊两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那串一百单八颗佛珠紧紧握在手上,才略略安心。
  却不知那李演武与乾元帝都说了些什么,乾元帝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脸上也带了些倦色,看着玉娘携了一双儿女来接,脸上勉强带了些笑容,先摸了摸景宁的头,一手拖着玉娘,一手抱起景琰,倒像一家子四口一般,一块儿进了内殿。
  玉娘心上急欲问问沈如兰案冤情如何,可瞧着乾元帝脸色疲惫,不是开口的时机,只能强自忍耐。玉娘经了这些年,性子已非一般坚韧忍耐,竟还能指着景宁与乾元帝笑道:“阿宁明年也要进学了,妾便先拿了千字文教他,不想才三日就会背了,一字不差。”乾元帝听说,也做个有兴趣的模样笑道:“果然是你的功劳。”
  玉娘那番话,一是为着向乾元帝显示她心无旁骛,二则也是试探乾元帝的意思。若是平日的乾元帝听着玉娘这话,必然是顺着玉娘的话将她与景宁两个一起夸一场,今日夸的这句却是十分勉强,果然是那李演武说了什么要紧的话,是以乾元帝不喜欢了。只不知乾元帝这个不喜欢,是遗憾沈如兰满门屈死,恼恨李家蒙蔽圣听、陷害同僚,由此罪加一等;还是,还是他不喜欢旧事重提。
  玉娘心中百爪挠心般想知道乾元帝对李演武举发沈如兰受屈一案的处置,可到底理智还在,强忍着没问乾元帝,到得次日,乾元帝上朝去了,玉娘寻了个由头,将昌盛的徒弟如意叫了来,若无其事地道:“圣上从昨儿起瞧着就有些不大喜欢,你可知道圣上有什么烦心事?”
  如意听着这话,脸上就有些迟疑,说来,宸妃这样问他,倒也没甚可疑。莫说宸妃如今还是宸妃,便是宸妃如今已正位中宫,也该知道皇帝为着什么喜欢,为着什么不喜欢。只是,乾元帝不喜欢的那事,也太要命了些。便是乾元帝独宠宸妃,为着她几乎好算六宫虚设,如意也不敢轻易开口。
  原是昨日李演武为着换他妻儿一条活路,竟将他所知的李源为何陷害沈如兰,如何陷害沈如兰的事,事无巨细地在乾元帝跟前招了。
  却是当年,为着乾元帝迟迟不肯立李氏为皇后,李源趁着西北决战时,拿着沈如兰妻子出身做把柄,胁迫沈如兰延缓出兵,想争个头功,也好以此功劳,迫乾元帝不得不立李氏这太子妃为皇后。若是李彰武能大获全胜,那沈如兰的“畏敌不前”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至多功过相抵。不想李彰武竟是中了埋伏,虽沈如兰随即出兵,李彰武依旧折了性命。
  因此,护国公父子立得大功,女儿终于做得皇后,沈如兰却背了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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