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虽知乾元帝对自己有愧之后,必定有所补偿,倒是没想着乾元帝会同高贵妃说都是她求情的缘故,直至高贵妃亲自到合欢殿来致谢才知情。
高贵妃叫乾元帝踢打了回,又关了些时日,往日的气焰已少了许多,见着玉娘脸上颇有些感激的神气,又含泪剖白道:“好妹妹,并不是我不认错,我也不能说我心上对你一些儿不恨,只是这回真不是我要害你。若真是我动的手,我做什么将那只黑猫养在身边,还掉下两根毛来,是怕着人不知道吗?”说到这里,又觉乾元帝十分无情,不肯听她辩解,便又哭道:“只是圣上不肯听我分辩。”
玉娘见高贵妃虽是盛装打扮,可仔细瞧着,鬓边竟见了银丝,可见叫乾元帝禁足这些日子,也煎熬得很。她吃了这些苦头,一面儿是乾元帝不肯信她,另一半必然是怪在嫁祸她那人身上,虽那人有泰半是陈淑妃,可玉娘却是道:“当日那只猫扑了来,我心上怕得很,什么也想不着了,听着圣上说是贵妃所为,心上也曾恨过贵妃。可前些日子,家嫂进宫,说了高夫人与她分辩的话,倒也合情。您到底有皇长子殿下呢,还不至于忌讳不知男女的胎儿。”
何为未雨绸缪?何为先下手为强?是以玉娘这些话实在说来是没什么道理的。只高贵妃叫乾元帝关了这些日子,心先慌了,又有玉娘在乾元帝面前为她求情在后,是以高贵妃听着玉娘这些似是而非,倒是听了进去。尤其听着那句“贵妃到底有皇长子殿下”,她擅弄小巧,以己度人,如何能不多心,自然是想着总是景淳占着长子的名分,碍了人的路了。哪里还坐得住,所以对了玉娘笑道:“好妹妹,你这回大量,我总记得你的情。”玉娘也是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不过白说一回,总是圣上还记得您。”
高贵妃听了这话,倒也有些心动,掩唇笑道:“这话倒是动人。”玉娘垂目一笑。高贵妃略坐了会,也就告辞出去,才出合欢殿的门,高贵妃脸上的笑就收住了,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抿得嘴角都现出了两条纵纹,瞧着蓦然老了几岁,唬得随在她身边的宫娥太监们头也不能抬。
这高贵妃是军户出身,进宫前连字也不认识的,性子颇为爽利。可自到了乾元帝身边,因乾元帝不喜李皇后,肯抬举她,性子慢慢就从爽利变成了跋扈,只在乾元帝面前还装些温婉。是以出得昭阳殿头一件事,便是来合欢殿谢昭婕妤给乾元帝看,可到底觉得同个婕妤赔笑脸儿十分委屈,竟是不独不见情,反而记恨了。
又说高贵妃从合欢殿出来,便去了椒房殿,见着李皇后便跪倒在地,把帕子捂着脸哭道:“妾给殿下请安,妾从前糊涂做了多少伤殿下心的事,亏得殿下宽厚,还肯替景淳费心,妾羞愧惶恐。”
李皇后颦眉冷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景淳嫡母,他叫我一声母后,我还能不替自己儿子尽心吗?”高贵妃听着刺耳,到底叫乾元帝关了那些日子煞了些性子,故此把帕子捂着脸,依旧哭道:“殿下教训的是,妾又糊涂了,妾也不知道妾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来,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还请殿下恕罪。”
自永兴帝驾崩后,高贵妃在李皇后跟前再没吃过亏,是以今日这一副柔顺姿态搅得李皇后一头雾水,将高贵妃看了好一会,才道:“你做什么?若是来给我请安的,好好儿的起来说话,哭成这样是什么道理?若是请罪的,圣上已禁过你足,也算罚过了。起来罢。”
高贵妃要摸李皇后底细,听着她的话,忙抹泪站了起来,露出哭得通红的双眼来,李皇后将她看了眼,只以为高贵妃是故意哭成这样,好求乾元帝怜悯,口角儿微嘲:“圣上这会子不在,你很不用哭成这样。”
如今的未央宫谁不知昭婕妤有专宫之宠,乾元帝眼里只瞧得见她一个,更别说她李皇后这里,乾元帝从前不过是点卯罢了,如今更是连着初一十五也不过来了,是以高贵妃听着李皇后出言嘲讽,心中冷笑,口中却道了声:“妾不敢。”
李皇后见高贵妃出乎意料得柔顺,一时口角的笑意竟是凝了凝,才回过神来又朝一旁的黄女官瞧了眼。黄女官明白,将李皇后手边云纹卷蟠龙四足紫檀几上取了名册,走下来递在高贵妃手上,浅浅笑道:“这是殿下择出在京适龄闺秀的名册,家世籍贯年龄都在上头。”
高贵妃伸手接过名册,脸上笑道:“殿下费心了。”又要给李皇后磕头,李皇后叫高贵妃这副做派刺得眼疼,只摆手道:“你且去,看着喜欢哪个再来与我说。”高贵妃这才谢过李皇后,捧着名册出去了。
又说李皇后到底是皇后,乾元帝在高贵妃跟前说的,都是看着玉娘替她求情才放了她出来的话,连着李皇后也知道了,看着高贵妃如今这番做派,就同俞永福并黄女官道:“合欢殿那位倒是肯做好人竟肯放她出来碍眼,也不怕做了东郭先生。”
黄女官想了想,轻声道:“想是圣上先有意,婕妤顺水推舟罢了。只是也不能吃亏呢。殿下请想,如今即有了她替贵妃求情的话,便是贵妃见着她也要客气几分的。”李皇后到底与高贵妃交手十余年,虽一直落在下风,却是知道高贵妃是个记仇忘恩的性子,绝不会记着昭婕妤的“好处”,一想着高贵妃日后许会恩将仇报,倒是喜欢起来。
高贵妃这里回了昭阳殿,叫了柳海过来,把名册交了他一个个念了来听了回。要说唐氏也是个聪敏的,所选的人听着个个出身显赫,大都是公侯人家的小姐。高贵妃到底受出身所限,乾元帝又不会把这样的事分解与她听,故此不晓得厉害,心上就有些得意,还同黄女官笑道:“皇后素来以国母自诩,总要母仪天下,在这等大事上果然不肯落人话柄。”
柳海手上握着名册,脸上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娘娘还是请高夫人来问问的好。”不等高贵妃开口,就听着殿前脚步声连连,却是景淳走了进来。
自高贵妃叫乾元帝禁足以来就没见过景淳景明两个儿子,忽然看着长子过来,哪有不喜欢的,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招手叫他过来,又道:“我的儿,你来的正好。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且来看看,这里可有你中意的?”
第107章 绿竹
十四岁的景淳已是个少年的模样,苍白消瘦,四肢修长,皇子常服外松松地系了佩玉的腰带,举止瞧着倒也舒缓。景淳走到高贵妃身前,伸手接过高贵妃手上的名册,却是一眼也不瞧,只冷笑道:“母妃才解了禁足,还是安分些罢,父皇既叫母后筛选,母妃只管等着便是,没的惹着父皇生气,再关了您,儿臣脸上更无光了。”
身为皇子,又是皇长子,眼看着嫡母是生不出儿子了,有无嫡立长的规矩在,景淳自以为未来是太子,也情有可原的。不免就以为高贵妃对昭婕妤下手,是犯了嫉妒,带累他这个未来储君没脸,因此对着高贵妃就有几分怒气。
高贵妃万想不着景淳竟能嫌着她丢了他的脸,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将手指着景淳道:“你就是这么同你母妃说话的?我平白遭了冤枉,你不独不体恤我委屈,竟还拿话堵我!你这还只是皇子!若一日你做了太子,岂不是要抱着李氏的腿儿去了?!谁教人家是皇后!大老婆!呸!你有本事叫宗人府改了玉碟,不然哪怕你做了皇帝,你也得认我这个生母!”
柳海与陈女官两看着高贵妃气得厉害,皇长子景淳脸上依旧淡淡地,只得过来相劝。陈女官来奉承高贵妃,只道是:“大殿下到底才十四呢,哪里知道娘娘是叫人陷害了。娘娘与大殿下分说分说,大殿下还能不知道娘娘委屈吗。”
柳海又去哄景淳,说是:“殿下不若先看看名册再论其他?”依旧将名册塞在景淳手上。
景淳十分不耐烦,将名册略略一翻,他如今已开始学着领差办事了,对朝堂上那些人是任着实职,哪些人家不过是花架子,也知道了些。唐氏所拟的名单上,起先几位就是勋职,不过面上好看罢了,一无实权的,景淳哪能不知道,手上就顿住了,抬头将柳海看了眼,又低头看了下去,又翻了几页,苍白的脸上顿时浮满了红晕,将名册在手上挥着,尖声道:“好一个嫡母,竟拿这些来哄我!我同父皇说去!”
高贵妃听着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同景淳生气,在身边的案几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闭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明白讲来!”
景淳白白净净的脸红得几乎能渗出血来,连着眼睛也瞪圆了:“母妃整日只知道与人争宠,哪里晓得朝廷上的事!你若是有留心,又如何不知道这名册有疑问?还欢喜!就这定北候,看着是个侯爵,军功起家的,如今手上连个实职也没有!还有这个金紫光禄大夫,瞧着是正三品,可又是个散官!再有这个怀化大将军!你问问大舅舅去,这大将军比他的怀德将军如何!我定要同父皇说去,问问父皇,皇后是什么居心!”景淳越说越恼,竟是连母后也不称了,又一甩手将名册摔了出去,正巧掉在了高贵妃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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