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将满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贴身服侍的嬷嬷齐嬷嬷服侍后,方继续说彭氏:“你腹中的孩子如今正是最不稳当的时候,纵有天大的事,难道还能大过他去不成?你可仔细着,若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彭太夫人虽被人尊称一声“太夫人”,实则今年不过才四十出头,更兼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又颇会捯饬自己,乍一望去,如三十许人也,若不是这几日嫡亲的儿媳平氏没了,她心里纵然再不喜欢后者也得装装样子,一应衣妆都十分素淡,只怕还要更显年轻一些。
原本身为区区一介从五品郎中之女,彭太夫人是嫁不进正一品的显阳侯府做夫人的,老显阳侯顾连胜一身军功彪炳,圣眷隆重,即便是续弦,要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并非难事。
皆因当时顾连胜已有嫡子,也就是现在的显阳侯顾准,并早早便为顾准请封了世子,顾连胜惟恐娶了高门千金进门,对方诞下子嗣后,会生出非分之想来,让显阳侯府不得安宁,所以才在官媒送来的一众候选人名单里,亲自挑中了彭太夫人。
彭太夫人进门以后,果然贤良淑德,谨小慎微,对世子顾准十分经心,待生下亲生儿子顾冲,也就是顾蕴之父后也一如既往。
让顾连胜十分的满意,渐渐越来越爱重彭太夫人,所以在彭太夫人之父因科场舞弊案被牵连时,极力周旋,保住了岳父不被流放三千里,只是官位与功名却是再保不住,只能做个普通的田舍翁了。
如此一来,彭家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特别是婚事还没有着落的,难免就要受到连累了。
尤其是彭氏,她本是彭太夫人幼弟的长女,也算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更兼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有个做侯夫人的嫡亲姑妈,要高嫁并非难事。
只可惜彭老太爷一朝丢官,她也从官家千金沦为了普通乡绅家的女儿,先前一心想嫁进去的侍郎府伯爵府自然是不敢再想了,可就连之前几家一心求娶她的六七品小官儿家,也不再遣媒人上门了。
彭氏是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嫡亲姑妈和嫡亲表哥的身上。
她倒也不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而是因为深知自家姑妈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深恶表嫂平氏,——后者系顾准之妻祈氏姨妈夫家的女儿,自小就与祈氏表姐妹相称,当年顾连胜取中平氏为媳,就是看的长媳贤惠识大体,待人接物主持中馈都是一把好手,想必娘家表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却不知彭太夫人因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想头,素来深恶祈氏,恨屋及乌之下,能对平氏喜欢到哪里去?连带顾冲待发妻也一直淡淡的。
且平氏进门三年,才艰难生下一女,亦即顾蕴,之后便伤了身子,于子嗣上再无多大希望,让一心想要有嫡孙的彭太夫人越发的暗恼于心。
是以得知彭氏的想法后,彭太夫人与其一拍即合,很快便安排彭氏住进了侯府,并变着法儿的安排其与顾冲单独相处,希望二人能日久生情。
只是彭太夫人虽想着娶了彭氏既能帮衬娘家,自己以后在侯府也能添一大助力,到底心里也多少有几分嫌弃如今娘家的落魄,觉得彭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所以素日待彭氏并不算和颜悦色,也所以,彭氏心里颇有几分怕她。
见彭太夫人声色俱厉,彭氏心里一突,想也不想便强笑道:“并没有谁在背后追我,我也不敢做伤及腹中孩子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彭太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越发不耐烦起来。
彭氏忙压低了声音:“姑母,您不知道,方才我去瞧蕴姐儿,素日她待我有多亲近您是知道的,连那个死鬼尚且及不上,谁知道今日却一句话也不与我说,只管踢我撞我的肚子,看我的眼神也与素日大不一样,您说……会不会她是知道什么了?”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低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蕴姐儿不过三岁,连长点的句子尚且抖不利索,她能知道什么?再说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那死鬼是病死的,你心虚个什么劲儿,惟恐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不成?”
彭氏被斥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嗫嚅道:“我也知道她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不可能知道什么,可保不齐她身边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她那个奶娘,姑母,要不您寻个由头,将她那个奶娘赶出去罢?”
彭太夫人闻言,蹙起了眉头:“当娘的才死没几日,女儿身边服侍了几年的奶娘便被撵出去了,换你是那死鬼的娘家人能不生疑?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一万,这样罢,你明日再去瞧蕴姐儿,若她仍像方才那般待你,我便寻由头将她奶娘赶出去,若她仍若先时一般待你,我们就且先按兵不动。至多三日,平家就该来人了,我不想在这个关头再生什么事端,横竖她那奶娘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夫有子,要管住她的嘴巴,易如反掌!”
彭氏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顾蕴了,但彭太夫人既发了话,她也不敢违逆,只得小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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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虚应
次日,彭氏虽满心的不情愿,到底还是换了身素淡衣裳,再将眼睛揉得红红的,一早去了二房的上房瞧顾蕴。
如嬷嬷端了甜白瓷碗正喂顾蕴吃肉粥,只是顾蕴却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吃,倒是与素日的样子一般无二。
瞧得一身淡绿色忍冬纹褙子,有意无意护着自己肚子的彭氏走进来,她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叫道:“我要姑姑喂我,我要姑姑喂我。”也与素日的样子一般无二。
彭氏悬了一夜的心瞬间落了大半回去,上前自如嬷嬷手里接过粥碗,便一勺一勺喂起顾蕴来,只是仍没忘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还温柔的问道:“蕴姐儿昨儿夜里睡得可好啊?我瞧你今儿精神倒好,想是噩梦总算过去了,可怜见的,总算不必再受折磨了。”
顾蕴一脸的乖巧:“我昨儿夜里一觉睡到了天亮呢,姑姑,我待会儿想去园子里荡秋千,您陪我去好吗?”
彭氏闻言,心里仍悬着的另一半大石也落回了原地,果然是小孩子,忘性大,亲娘才死了没几日,已将其忘到了脑后去,一心只惦记着玩儿,枉她还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如今看来,真是白瞎了。
面上却仍一派的温柔,爱怜的摸了顾蕴的头道:“我自是愿意陪蕴姐儿去荡秋千的,只是你身体还未大好,这两日还是待在屋里的好。这样罢,我教你做针线可好,如此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说来你翻了年就四岁了,也是时候该学着做针线活计了。”
顾蕴强忍住拍掉彭氏手的冲动,偏头道:“我听姑姑的便是,只是姑姑也要答应我,待我好了,就陪我去荡秋千好不好?”
心里冷笑不已,彭氏果然会装,方才那几句话任在听在谁耳朵里,也会觉得她是一心为了她好的,也就难怪前世自己会被她一糊弄就是十几年,真拿她当亲娘了!
彭氏笑道:“好好好,姑姑答应你便是。”
命人取了针线篓子来,手把手的教顾蕴如何画花样子如何分线,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午饭,好容易送走了彭氏,顾蕴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强忍恶心与彭氏虚与委蛇一上午已是她的极限,彭氏若是再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不明白何以昨儿蕴姐儿还那般抗拒彭氏,今儿却又与其那么亲近了,难道自己是白欢喜了一场吗?
可想起顾蕴终究才四岁不到,有些话自己与她说了她也不懂,更糟糕的是万一她回头就说给了彭氏听,如嬷嬷倒不是怕自己被赶出侯府去,她担心的是顾蕴到时候身边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以后还有谁能照顾她保护她……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默默的抱起她,哄起她睡午觉来。
顾蕴如何猜不到如嬷嬷心里在想什么,可她心中的打算却没法也不能与她说道,关键彭氏正变着法儿的想撵如嬷嬷出去,前世她没能护住如嬷嬷,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说不得只得让如嬷嬷先误会着,横竖再过几日,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再说彭氏回到嘉荫堂,把一上午顾蕴待自己的态度一说,彭太夫人就挑眉道:“我就说蕴姐儿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自己吓自己,怎么着,如今你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彭氏被说得讪讪的,笑道:“到底还是姑母经过见过的事多,不像我,一丁点儿小事就吓得失了方寸。”
彭太夫人道:“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好,以后切不可再如此,我们显阳侯府可不是那些个小门小户,你丢了自己的脸是小,丢了我们显阳侯府的脸事情就大了!”
彭氏唯唯诺诺的应了,又问道:“那蕴姐儿的奶娘?”
“才祁氏打发人来回我,说平家的人后日就到了。”彭太夫人略一思忖,已有了主意,“这样,我待会儿便打发齐嬷嬷去将蕴姐儿接到我屋里来,只说我这里服侍的人尽够了,她身边服侍的人就不必跟来了,回头却派人将她们都看管起来,以防万一。至于蕴姐儿接来后,这两日就跟着你,到时候让平家的人知道你待她好,她一刻都离不得你,以后的事,自然也就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