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大老爷是文臣,看问题的角度又与顾准不一样,顾准看的是如果这件事不这么做,他们会失去什么,平老大爷看的却是便是这件事真这么做了,他们也还能拥有什么,这便是大多数文臣与武将的差别,但不管二人看问题的角度一样不一样,他们为了顾蕴和宇文承川的心却都是一样的。
顾蕴点点头:“大舅母放心,也回去让舅舅们都放心,我和殿下不会乱了阵脚的,一时的得失算什么,一开始我们便都知道这是一个旷年经月的过程,自然也做好了浮浮沉沉的心理准备,就是要委屈大家与我们一道浮浮沉沉,担惊受怕了。”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闻言,忙都道:“娘娘说的什么话,一家人本就该祸福与共才是,不然叫什么一家人?只要娘娘稳得住,我们就放心了。”
顾蕴忙又道:“这些事就别告诉外祖母她老人家了,省得她白担心。”
平大太太道:“娘娘放心,我已吩咐下去,让家里所有人在娘面前,都不许说这事儿了。”
正说着,胡向安明显带了喜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娘娘,殿下回来了。”
顾蕴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总算回来了,算来我们上次见面,已是去年的事了。”说着由白兰扶着下了地。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神色间也松快不少,与顾蕴一道迎了出去。
果见宇文承川大步进来了,身上还穿着昨儿的衮服,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眼神却深邃清亮,平静如水,让人一看之下,心里便无端安稳了几分。
顾蕴娘儿们几个忙屈膝给他见礼,未及拜下,宇文承川已一把搀了顾蕴起来,道:“不是说了,让你在东宫且不必拘礼的吗?”又让祁夫人和平大太太免礼,“大伯母与大舅母也别客气。”
二人却仍坚持全了礼,并趁此提出告辞:“既然殿下回来了,那臣妾们就先告退了。”反正她们该说的话方才已对娘娘说了,娘娘又必定会转告太子殿下的,她们又何必继续留下来,打扰殿下和娘娘说体己话儿呢。
顾蕴也的确正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宇文承川,闻言便也不多留二人,只道:“既是如此,大伯母与大舅母路上小心一些,得了闲便进宫来,娘儿们一起说说闲话儿也是好的。”吩咐胡向安好生送二人出去。
待二人再次行礼出去,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见后,才关切的问起宇文承川道:“肚子饿不饿?是不是一宿都没睡啊?这会儿回来是打一转又得去乾清宫议事,还是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容后再去?”
宇文承川道:“是挺饿的,从昨夜到现在,就胡乱吃过几块点心,在来回天地坛和太庙的路上小憩过一会儿,让人给我做点东西吃,再让人打点热水来我洗漱一番提提神,换件衣裳罢。”
顾蕴闻言,忙道:“灶上一直没熄过火,就是防着你随时回来好吃东西,我这就让暗香给你下饺子去,你吃了赶紧睡一觉,指不定皇上什么时候就打发人来传你了呢。”
说完叫了暗香进来,三言两语吩咐完,待暗香领命而去后,才随着他进了净房,亲自服侍起他换衣裳来。
宇文承川由着她服侍,王坦已说过了,她胎像稳固后,就该适当的动动了,不然将来生产时还得吃大苦头,所以这些事只要她乐意做,他如今都不反对了。
一面说道:“睡一觉是不能够了,皇上只给了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还好离得近,离得远的几位大人根本来不及回家,只能带话回去,让家里人尽快送换洗的衣裳来。”
顾蕴闻言,不由紧皱起了眉头:“还没议出个子丑寅卯来吗,说到底不过就是挑选一个人挂帅出征而已,难道除了他永嘉侯,大邺就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挂帅的人了不成?”
想也知道,必定是形势呈两边倒,且两派人马互不相让,才会一直争执不下的,弄得皇上也不好下定论,可除了永嘉侯,难道诺大一个朝廷,竟选不出一个两派人马都满意的中立帅才了吗?再这样折腾下去,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娘子关也得被瓦剌大军攻破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宇文承川明白她的意思,苦笑着摇头道:“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来,便是各大总兵府的总兵副总兵们,适合挂帅的也寥寥无几,何况各大总兵府现下也离不得他们,总要防着腹背受敌,所以才会争执不下。”
大邺的确已好些年没出过新的良将了,尤其能挂帅的,就更是寥寥无几,既是因大邺渐渐国泰民安以后,也与历朝历代一样,多少有了重文轻武的风气,也是因为某些说不得的原因,譬如“卸磨杀驴”,再譬如“鸟尽弓藏”,老一辈的领兵之将都叫召回“颐养天年”了,年轻一辈的也没几个经过大事的,朝廷也不甚重视他们,渐渐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一旦起了战事,竟是找不到可用之人!
说得顾蕴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半晌方恨恨道:“都怪瓦剌贼子可恨,早不犯边,晚不犯边,偏挑在永嘉侯失了总兵大印之后,不然哪至于上下都这么烦心,弄得我都快要忍不住怀疑,这是永嘉侯与瓦剌贼子一起联手捣的鬼了!”
宇文承川又是一个苦笑:“他们倒也不是特意挑的这个时间,你前儿不还与我感叹,今年冬天比往年好似更要冷上几分吗?你既觉得冷,自然所有人都是一样,那瓦剌弹丸小国,又背靠高山密林,自然越发严寒,像我们大邺指望着种田的还好些,只是冷得人不敢出门罢了,粮食却是秋天时就已入了库的,他们却是指着牲口过活的,一旦牲口冻伤冻死,便等于是绝了他们的活路,可不只有铤而走险进犯大邺了,横竖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倒不如拼命往前一搏呢,指不定就能挣出一条生路来呢?”
越说越是头疼,不由抬手轻揉起太阳穴来。
说来往年这样的事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然大邺也不必设什么总兵府了,防的不就是外地入侵吗?想想也是,自家地盘上,叫外人跑来抢上一回,失了财产人口土地不说,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纵容是万万不成的,否则便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不多久便要亡国了。
得亏在这一点上,不论是赞成还是反对起复永嘉侯的人,倒是都达成了共识,不然还得更头疼。
可打也不是那般好打的,打得赢打不赢姑且不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得花用大笔的钱粮也先不论,甚至连打赢了还能面上有光,不定还能有些个牛马奴隶俘获,打输了却是不但脸面找补皆无,反而指不定还要再叫朝廷赔上一笔“赏赐”下去也通不论了,如今甚至连主帅的人选都一时半会儿间定不下来,也就不怪向来在顾蕴面前等闲不露苦相的宇文承川忍不住一再的苦笑了。
顾蕴见他揉太阳穴,忙拉了他至椅子上坐下,自己给他揉起来,片刻之后,见他眉心舒展开了一些,方试探道:“其实方才大伯母与我说,大伯父愿意去向皇上请缨出战,你怎么说?”
宇文承川闻言,正要答话,暗香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殿下,娘娘,饺子可以吃了。”
顾蕴一时也顾不得与宇文承川说话了,忙拉了他去外面坐下,亲手给他盛起饺子来,白白胖胖的饺子飘在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的鸡汤上,一口咬下去,里面馅料和油脂的香味立时溢满了整个口腔。
宇文承川早饿得狠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饺子,又喝了一碗汤才放了筷子漱了口,与顾蕴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大伯父听说早年倒是的确上过战场,可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如今还上了年纪,万一刀剑无眼,显阳侯府老的老小的小,该靠哪一个去?更重要的是,大伯父去了,金吾卫这个摊子交给谁来接手,十一哥虽有能力有手段,到底资历还浅了些,不妥,不妥。”
顿了顿,皱眉道:“实在不行,也只能松口让永嘉侯起复了,柯阁老等人都主张起复他,支持东宫的人虽也不在少数,这样僵持着到底不是办法,瓦剌人生性凶残,又不像鞑靼人那样得了大邺朝廷的好处,每月初一十五还能在互市上交换买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便对大邺的子民有一份天然的亲近。若他们还没攻破广宁三城倒罢了,还能坚壁清野的死守着,虽听起来窝囊了些,总能熬得瓦剌人先退兵,可他们已经攻破了三城,那便必定不会善待当地的百姓,用永嘉侯起复来交换那么多百姓的性命,我觉得这笔买卖也不算亏本,我既能打倒他们第一次,自然就能打倒第二次!”
这话倒是与平大老爷说得差不离了。
顾蕴更关注的却是‘柯阁老等人都主张起复他’这句话,不由冷笑道:“我就知道,皇后一派的人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也不想想,与虎谋皮是那么好谋的么,忘了素日他们是怎么狗咬狗的了,果然是一点风骨都没有,宇文承乾这会儿一定得意得都快飞上天了罢?”
宇文承川冷哼道:“他面上当然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还几次主动请缨要上战场呢,若不是怕误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我都要忍不住劝皇上就答应他算了,但心里却定然是很得意的,可惜我如今必须坐镇盛京,不然我一定亲自请缨上阵杀敌去,让世人都知道,永嘉侯于用兵一道上或许有可取之处,大邺却并不是离了他,就没有能打仗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