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嗓子,沈夫人正打算打断彭太夫人的话,再趁机提出告辞。
不想彭太夫人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我就没有沈老太爷沈老太太这样的好福气了,虽说旁人瞧着我是儿孙满堂,可谁知道我的苦楚,儿子儿子个个儿不孝顺,媳妇媳妇个个儿阳奉阴违,就连孙子孙女儿也个个儿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尤其是我那四孙女,从来都视我为仇人,恨不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今年三月更是因为我有一丁点儿不顺她的心意,便指挥她手底下的一帮狗腿子们,趁夜装神弄鬼打折了我的腿,让我再不能下地走动,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儿……叫我如何能不羡慕沈老太太有表少爷那样的好孙子,我若能有那样的好孙子,我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老侯爷,当初我真该随了您一块儿去的,也不至于被作践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哀声说到最后,还拿帕子捂了脸,大哭起来,丝毫不顾还当着客人的面儿,当然,她要的也许正是这样的效果。
祁夫人早气得脸色发青了,好几次都想打断彭太夫人,却因她说得太急太快,一直没能成功,这会儿见她还待再说,哪里还肯给她机会,厉声叫了一声“齐嬷嬷”,便道:“怎么太夫人又犯病了你竟不打发人即刻去回我,我也好即刻打发人去请太医来,万一耽误了太夫人的病情,侯爷与二爷怪罪下来,纵你是服侍太夫人几十年的老人了,一样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待彭太夫人说话,又喝骂一旁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儿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太夫人进屋去躺着!”
众丫头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一窝蜂的涌上前,七手八脚将彭太夫人抬进了内室去,还不忘连齐嬷嬷一块儿“请”进去。
彭太夫人倒也不反抗,任由丫头婆子们抬了她进去,只是在进屋之前,不忘似笑非笑的看祁夫人一眼,我如今是奈何不得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混帐东西,可恶心恶心你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若是能因我区区几句话,便坏了顾蕴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姻缘,就更好了!
祁夫人接收到彭太夫人的眼色,虽然只是一个眼色,祁夫人依然立时读懂了彭太夫人的意思,不由在心里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个死老虔婆,都成如今这副样子了,竟仍不安分,还想坏蕴姐儿的姻缘,老天爷怎么不立时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老毒妇!
又忍不住暗自发狠,到底是哪个烂嚼舌根的混帐东西,将蕴姐儿与腾哥儿的事传到老虔婆耳朵里的,回头她要是查了出来,看她皮不揭了她的;可转念一想,如今府里八成的人都知道了,传到老虔婆耳朵里也不奇怪,自己总不能把知情的人都发落了罢?
祁夫人胡思乱想着,连是怎么与沈夫人一道出了嘉荫堂的都不知道,还是沈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想先回屋歇会儿去,晚些时候再过去与姐姐说话儿。”
方让祁夫人回过神来,立时便意识到,只怕彭太夫人的话终究还是在自己妹妹心里种下了刺,忙道:“你听别那老、老糊涂的胡说八道,她的腿出事与蕴姐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如今行动不便也是她自找的,何况当时还是她自己挑衅蕴姐儿在先的……”
越发凑近沈夫人一些,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时那老糊涂竟偷偷算计着要将蕴姐儿许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让蕴姐儿年轻轻的便守活寡去,就更不必说当年蕴姐儿母亲的死,全是她与自己的娘家侄女儿一力造成的了,她的心肠有多歹毒可见一斑,你可别因为她几句胡言乱语,就对蕴姐儿印象大为改观了,她就是见不得蕴姐儿好,你根本想象不到,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祖母!”
沈夫人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变化,仍一脸的温柔和煦,道:“姐姐放心,我有眼睛有心,我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的,我是真的有些头疼,想先回去歇会儿,等用过午膳后,我再去找姐姐。”
但祁夫人与她一母同胞,又岂会听不出她那句‘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不仅仅只是在说彭太夫人,心下气急懊悔不已,早知道自己方才就说什么也不让妹妹去嘉荫堂了,却也不好再多说下去了,惟恐越描越黑,只得强笑道:“那你且先回去歇一会儿,午后你过去我那里,我们再细说。”
想着等妹妹心情平静下来后,自己再把这些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她,她自然也就知道孰是孰非,再不会对蕴姐儿有半分芥蒂了。
沈夫人遂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如今自己暂居的映雪轩。
只是进了屋后,她却没有躺下,而是叫了自己贴身的妈妈来,然后打发丫鬟去门口守着,压低声音把方才彭太夫人说的话与贴身的妈妈复述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我知道四小姐厉害,只看这里明明是显阳侯府,她一个隔房的小姐却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说的话比菁姐儿几个还管用,我就知道她一定手腕心计都过人,我要娶的是长媳,有手腕有心计反倒更好。可我怕的是她真是个心肠歹毒的,你想她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那样的毒手,就算那彭太夫人对不起她算计她在先,到底也是她的亲祖母,你说她的心得多狠!我可不敢保证,将来我就能事事时时都顺她的心,这婆媳之间,再怎么也不可能没有摩擦龃龉,万一届时她也对我下这样的毒手……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还有可能害了一家老小了?”
贴身的妈妈听得一脸的愕然,没想到彭太夫人做祖母的竟憎恶自己的亲孙女儿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想到顾四小姐竟厉害心狠至厮,当然,若彭太夫人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真是顾四小姐的手笔,她这么恨她,也就情有可原了……忙一脸凝重的低声道:“那夫人的意思是,这门亲事咱们不能做了?”
沈夫人秀眉深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能仅凭彭太夫人几句话,就全盘否定了人家,姐姐既能那般疼爱她,可见她的确有可人疼的地方,关键腾儿对她那般着迷,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以往虽也刻苦,可几时像如今这般刻苦过,真正是三更睡五更起,知子莫若母,他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这是铁了心此番一定要中,指不定还冲着解元的名头呢,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他失望。”
“那夫人打算怎么做?”贴身妈妈忙道。
沈夫人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拿几个荷包再拿些金银锞子的,悄悄儿去找人打听一下,彭太夫人说的是不是真有其事,还有她先前说的四小姐手下养了一帮狗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记得别露出痕迹来,更不能传到了你姨夫人的耳朵里去,让我们姐妹之间白生分了。”
贴身的妈妈会意,忙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自取了荷包装好了金银锞子,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沈夫人这才头疼的歪到了大迎枕上,一面祈祷彭太夫人是真个在胡说八道,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儿子失望,也不想错失一个这么好的长媳人选,一面却又忍不住庆幸,幸好两家还没过庚帖,不然如今事情就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顾蕴自然不知道彭太夫人处心积虑要坏她的姻缘,且如今看来,成功的几率明显大大的,她若是知道,一定会不计前嫌,好生答谢彭太夫人一番的。
她这会儿正生闷气呢,却是她今儿一早去平府给平老太太磕头送重阳糕,不想去到平府时,平老太太正亲自瞧着丫头们在理东西,理一件还兴高采烈的说一句:“这东西好,留着届时给蕴姐儿做嫁妆。”,或是:“这松江三梭布给孩子做小衣裳再合适不过了,留着明儿给蕴姐儿陪嫁到沈家去。”
一副恨不能立时将顾蕴打包送上花轿,嫁到沈家去的架势,浑然不管顾蕴这个当事人的意愿。
让顾蕴一下子就想到了平老太太前番对她撂的狠话:“你若是敢使手段坏了这门亲事,我立马死给你看!”,她立时憋闷委屈到了极点,那些恨她的人算计她逼她也就罢了,她大不了狠狠的还击回去,可最亲的人也这样逼她,难道她生就一副包子样,人人都可以逼她不成?
一气之下,她放下重阳糕,给平老太太磕了个头,便不由分说离开了,这会儿则正在去往便捷的马车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得找过安静的地方,好生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门亲事不做数了,沈腾若是愿意尊重她,大家好合好散自然就最好了,若是他不愿意尊重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惟有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一时到了便捷,不想慕衍刚好也带着季东亭过来了,顾蕴虽满腹的心事,少不得也只能打叠起精神与他说话儿:“……上一次见慕大哥,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这两个月慕大哥都忙什么呢?是不是接了任务出京去了?那一切都还顺利罢?”
也不怪顾蕴会猜测慕衍是出任务去了,他看起来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若是日日待在京城养尊处优,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慕衍的确出了一趟盛京城,当时还走得挺急,连季东亭与冬至也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了两个虽清楚他真实身份,却从不知道他行藏的得力账房全权处理加盟便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