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说这番话时,努力将眼前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给抛到了脑后去,哪个女子在发现自己遇人不淑之前,不是曾满怀娇羞的憧憬过自己将来定会与夫君和和美美,恩恩爱爱一辈子的?哪怕明知自己的所谓“良人”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十有八九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于他定然是不一样的,自己足以让他为她改变。
如果她只是因为目睹了母亲的悲剧,或许还不至于这么悲观,觉得天下终究还是好男人居多的,可她前世的经历比母亲的还要惨痛,叫她如何乐观得起来,又如何敢再傻乎乎的自己纵身跳进火坑里,将这老天垂怜才让她赚来的一世再葬送掉?
平老太太却是神色大变,本以为外孙女儿只是对孙子没有男女之情,想着就算这样的结果她问不问外孙女儿其实都是一样的,到底问上一句更保险些,万一外孙女儿对孙子不只是兄妹之情呢?
谁知道外孙女儿竟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人,她才十一岁都不到,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这样下去,她这辈子不是都毁了,不行,她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心惊心痛之余,又忍不住愤怒,若不是顾冲那个混帐东西当年做下那些肮脏事,让女儿年轻轻便香消玉殒,蕴姐儿又怎么会因此留下阴影,为了不重蹈女儿的覆辙,小小年纪便似阅尽千帆般沧桑,连‘这辈子我都不想嫁人了’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把女儿许给了那个混帐东西,若真因此毁了外孙女儿的后半辈子,她非吃顾冲的肉喝顾冲的血不可!
不过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一辈子下来经历的大风大浪到底多了去了,所以平老太太还能勉强自持住,强笑着嗔顾蕴:“你这孩子,成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再懂事再沉稳也有限啊!”
后一句话却是对贴身的嬷嬷说的。
贴身嬷嬷忙笑道:“可不是,表小姐今年才十一岁呢,的确还太小些了,老太太也别着急,您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强笑着点点头,继续与顾蕴道:“你以后万不可再有这样的念头,你母亲那是我和你舅舅们都瞎了眼,才会让她嫁了顾冲那个混帐……也是当初他们母子伪装得太好,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再就是你母亲也是个没用的,自己立不起来也就罢了,向自己的母兄求助是什么丢人的事不成?可这世上像顾冲那样的男人到底是少数,就说咱们家,你三个舅舅和表哥们,不是我自夸,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你的性子也比你母亲刚强得多,还有我们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做靠山,若这样你都能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了,那也趁早别说自己是平家的外孙女儿了,我没有你这样没用的外孙女儿!”
平老太太情急之下,连激将法都用了,既是恨铁不成钢,也是怕外孙女儿真铁了心一辈子不嫁人了,那她死后还有颜面去见女儿于九泉之下?
顾蕴见外祖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直喘气,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般直,该缓缓向外祖母透露自己的心意的,所谓“润物细无声”,真将外祖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她岂非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想着横竖今日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就算如今自己年纪还小,外祖母可能没有当真,但至少外祖母知道有这回事了,将来自己再慢慢提及时,她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震惊与生气了……遂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道:“是我想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坏的自然就有好的……外祖母且别生气,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抚着顾蕴的头发叹道:“好孩子,这样的话以后你不但不能再说,连想都不能再想,咱们女人本来生来就该嫁人的,你不嫁人,如今我们这些长辈都还在便罢了,自不会委屈了你,将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除了与你自己血脉相通的儿孙,谁又会真的孝顺你,待你好呢?是,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若嫁得不好,后半辈子便毁了,可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吃那个苦,我们自然要为你挑一个最好的夫君,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答应外祖母,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了,好吗?就当外祖母求你了!”
顾蕴再是心若磐石,面对外祖母满是恳求与哀婉的目光,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含糊应道:“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便是,外祖母只管放心。”
平老太太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定定看着她道:“你不说这样的话,不代表你心里就不这样想了,不行,我明儿就将你和谦哥儿的亲事定下,不管怎么说,将来也不至于让你老无所依,更甚至死后连个可以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都没有!月白,你立刻去叫二老爷和二太太来,就说我有话与他们说!”
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些长辈在时还好,自不会有人给蕴姐儿气受,一旦他们都不在了,蕴姐儿到底姓顾不姓平,万一顾家届时的当家人容不下她这个终身不嫁的姑奶奶该怎么办?
便是自己的孙辈曾孙辈们,平老太太也不敢保证他们就会一直善待顾蕴这个表姑,将来她是顾家也指望不上,平家也指望不上,真正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活着时已经够凄惨了,死后还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这不是生生要心痛死她,不,让她连心痛死了都不能瞑目吗?!
倒不如现在便将她定给谦哥儿,就算她对谦哥儿没有男女之情又如何,这世上有多少夫妻又是在成亲前便两情相悦,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还都不是成亲后才慢慢培养起来的感情。
退一万步说,便是成亲后蕴姐儿依然对谦哥儿产生不了男女之情又如何,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唯一委屈的,也就是谦哥儿付出的感情,可能得不到对等的回应而已,可事到如今,少不得也只能委屈谦哥儿了!
“是,老太太。”平老太太贴身的嬷嬷屈膝应毕,便要请平二老爷和平二太太去。
急得顾蕴忙一把拉住了,急道:“外祖母,您不能害了三表哥,我真的不可能嫁给他,如今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求您千万别再有那样的念头,不然才真是害了三表哥一辈子了!”
平老太太虽未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顾蕴却不难猜到,外祖母这是惟恐她真一辈子不嫁人,所以直接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以保障她的后半辈子不至于受人白眼,死后也不至于香火无继呢,由此也就不难看出外祖母是何等的疼爱她了,为了她竟不惜委屈三表哥。
可她纵然要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三表哥啊,何况她真不打算嫁人,外祖母这样,不是在坑三表哥呢,指不定连二舅舅与二舅母都会因此对外祖母心生芥蒂,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平老太太也急了:“你不想害了你三表哥一辈子,难道我就想你孤苦伶仃一辈子不成?顾准与祁氏待你再好,连亲生父母尚且可以在家族名声和女儿意愿之间选择前者了,何况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就算他们能包容你,顾韬也能吗,顾曜也能吗,顾氏一族的所有族人也能吗?我知道你年纪虽小,性子却刚强,一旦你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可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过刚易折’吗,所以今日哪怕拼着你恨我怨我,怪我言而无信怪我刚愎自用,我也少不得只能武断一回,少不得只能委屈你三表哥一回了,谁叫他是我的孙子,我是他的祖母,那他的亲事我就做得主咳咳咳……”
话没说完,因为说得太急太快,再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贴身的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她拍背抚胸的顺起气来,顾蕴忙也要上前帮忙,平老太太却不让她挨上自己,只一边咳嗽一边艰难的说道:“与其将来让你老无所依,孤苦伶仃,我和你娘在九泉之下只能干看着,却无可奈何,与其等你将来再后悔,却已然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我宁愿你如今恨我怨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要我觉得是对你好的,那我就一定会去做!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外祖母了!”
顾蕴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外祖母了,她苦心让外祖母续命至今,难道是为了白惹她老人家生气的不成?
只得越发放缓了声调,道:“外祖母,我真不能嫁给三表哥,我曾无意听人说起过,像我和表哥这样身上流了一半相同血液的人,是不能成亲的,不然后代子孙患病的机会远比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亲大得多。我一开始也不信这话,以为纯属无稽之谈,可后来我留心一观察,竟发现事实的确如此,那些近亲成婚的夫妇,所生的孩子病弱甚至夭折的概率的确要比非近亲成婚的夫妇大得多,所以我对三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只占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原因就是这个了,我不能害了三表哥,也不能害了二舅舅二舅母,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平老太太几时听过这样的言论,想也不想便说道:“我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你休想糊弄我,远的不说,就说你四房的七舅舅,娶的不正是嫡亲的表妹吗,怎么没见他的孩子病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