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但笑不语,认真勾勒着那朵彼岸花。谢诗瑶的视线莫名地一一探究起画中女子,她在书画上从小造诣就颇高,如何看不出景帝用在此女子身上的笔墨所含的情愫。
□□的双脚,连脚踝和脚趾都勾勒到细致到逼真的地步,那线条那晕染的色泽,仿佛他摸过无数次,早已将那双脚镌刻在心里,再看那柔韧劲道的腰肢,飘逸的披帛,再看那胸……咦……
谢诗瑶眨了一下眼睛,这胸部似乎太平了点,难道传说中那个一舞倾城的美娇娘还没长成吗?
景帝勾勒完彼岸花,放下笔,这才道:“你今日舞得很好,但这才是朕喜欢的人。”
谢诗瑶指尖只是稍稍一顿,又继续磨着墨,“皇上,她毕竟是风尘女子……”以前在得月楼,如今不过换了个锦绣坊,依然是抛头露面干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风尘女子?于是这位大家闺秀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去揭人痛处了吗?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
景帝满不在乎的语气,终于让谢诗瑶再端不住这份镇定,她提着裙子,跪到景帝面前道:“皇上,万万使不得。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如何能有清白之身?皇上自己或许可以不在意,但皇嗣呢?”任何皇嗣都不能有这样血统的母亲,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众兄弟中抬起头来?
谢诗瑶一直听父亲说这位景帝不近女色,众老臣都担心皇室血脉传承,如今,这话不过是耳濡目染脱口而出,倒是做足了一个贤良淑德的模样。
“谢诗瑶,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朕说话?这就是大学士教你的?”景帝的语气变得冷硬,谢诗瑶心中大骇,她父亲也告诫过她,景帝脾气怪异,御前绝对不能失仪,而她,刚才的确逆了龙鳞。
谢诗瑶跪着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重重地叩了个响头下去,“皇上恕罪,妾身只是太过关心皇上……”
头顶迟迟没传来声响,谢诗瑶不敢动弹。过了不知多久,景帝走过去,蹲下身子,捏起谢诗瑶下巴,温声道:“吓着了?”
谢诗瑶眼中立刻泛出了泪光,硬撑着摇头,“不是,妾身只是、只是担心皇上会讨厌自己……”
景帝伸手擦干净她的眼角溢出的泪,透过盈盈泪光中,谢诗瑶只觉这男子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柔,她还未来得及享受一下此刻的美好,景帝脸色陡然一变,松开她的下巴,看向自己的手。
谢诗瑶也看过去,只见景帝的龙爪上竟然慢慢泛上青黑色。
她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擦干眼泪看清楚,是的,没错,那是黑色,从一点点,迅速蔓延到整个掌心……
金羽卫很快冲进长乐殿,将谢诗瑶团团围住,明晃晃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架上了她脖子。
谢诗瑶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下瘫在地上,身体颤栗不已。
景帝厉声喝道:“你脸上涂了什么东西?你竟然给朕下毒!谁指使你的?”
谢诗瑶看着景帝的手指已经变成得淤黑,事实摆在眼前,她要如何狡辩?
“皇上,我、我什么都没用,除了,除了太后娘娘赐的白玉膏,她说,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香味……”
景帝只感觉心血狂涌,即便服食了宁神丸这股戾气却也是压不住的。
“拖下去!”
“皇上,皇上,是妾身愚蠢,求皇上饶命啊……”
两个金羽卫将谢诗瑶架起,大概是觉得她太聒噪,还堵住了她的嘴。
刘大青紧张地看着景帝双眼泛上的红光,今日景帝的气息与往日发狂的时候截然不同,即便是他,也难免被这暴戾的气息所染,心神颤栗,而这,还是景帝刻意压制过的,看样子,他压制不了多久。
“皇上,张大夫马上就到!”除了这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景帝强迫自己坐在龙椅上,“把门窗封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刘大青一震。接着又听景帝道:“你们也退到五十米之外看守,若朕冲出来,不要跟朕交手,明白吗?”那种情况跟他交手的人从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皇上?”
“下去!”
第八十三章
安王赵隋一直站在暗处,看着长乐殿这边,谢诗瑶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这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庄太后给的药很刁钻,无色无味,但遇上热水,便会发挥出很诡异的效用,能溢出让景帝发狂的气息。当然,谢诗瑶未必就会碰到水,但长乐殿里的温泉氤氲出的热气足够将置身其中的她蒸腾出该有的药性。
庄太后的戏码他还不清楚吗,不就是想要八年前的事情重演,惹景帝狂性大发。他当年偷偷去看过被景帝弄死的那个宫女,死相惨不忍睹,若是让谢老头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变成这样,如何能坐得住,即便是文武百官面前,赵毅这局也难以挽回。
庄太后这个女人很聪明,她不会找同盟,也不相信任何人,即便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也只做她自己的,至于剩下来的,便是看他安王要不要接手。
狂疾若是不能解,景帝也许最多还能熬几年,虽然以前的皇子没熬过二十五,但古书却给的三十的大限。换句话说,景帝再幸运也过不了三十。安王是有野心,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坐上那个位置,因为他知道,他如今的资本远远不够。
不过,今日他也并不打算让赵毅这么容易度过这个难关,他要看看这古书上记载的狂疾到底有多大威力,而他这个不可一世的皇兄,又要如何撑下去,这显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戏,怎么能容人破坏。
“若是看到徐丹华靠近长乐殿,一定截住她!”
手下点了点头,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张弛刚到未央宫就看见赵小北过来,他冲徐丹华示意了一下,徐丹华迅速离去。
他几乎能想到景帝此刻已经不让任何人进入长乐殿,若是让赵小北知道他要带徐丹华进去,估计能被直接扔出未央宫。这些金羽卫的忠心向来很坑爹。
赵小北神色有些慌张,张弛知道肯定那边出事了,一边庆幸自己带了徐丹华过来,一边去看那位始作俑者谢诗瑶。
谢诗瑶的脸上此刻也泛出了黑斑,又痒又痛,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都被挠破了,被金羽卫绑在椅子上,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皇帝的后宫,向来是如此骇人,好好的人进去,总是这样不人不鬼地出来。
张弛拿银针试了谢诗瑶交出来的白玉膏,银针瞬间变黑,谢诗瑶看到此处,嚎啕大哭。张弛却皱了眉头,他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那毒,竟然是事后加上去的……
换句话说,这白玉膏能激发景帝狂疾不假,但的确是没毒的,这次不是谢诗瑶给景帝下毒,倒是景帝将计就计给谢诗瑶下毒,借以嫁祸给庄太后。
谢大学士最推崇孝义,景帝奉庄太后为母,一直为他所称颂。庄太后想借谢大学士这个老学究治景帝,而景帝反而用谢大学士治庄太后,这可算是一条妙计,却也是毒计。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最终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张弛向来心善,窥探完景帝的心思,终于对谢诗瑶道:“这毒能解,你可愿意以身试药将功补过?”
谢诗瑶终于止住眼泪,“就是死,奴家也要死得其所!”要让她成为那个恶毒太后毒杀景帝的刽子手,她如何能甘心?
苏陌想过,赵毅发现她的女像可能会惊讶,更可能愤怒,将她拖出来揍一顿,当然,她做梦也希望赵毅看见那尊女像时是惊喜的,这大概算是对她女儿身的最大肯定吧。但当她终于看见赵毅的反应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想象力。
睡梦中,她隐隐听到赵毅的声音,声音不大,看似他情绪并不好。
后来,大概是睡饱了,她被一阵奇怪的磨牙声吵醒,睁眼一看,黑漆漆的一片,好不容易适应过来,便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背对着外殿的光芒,站在她面前,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这个庞然大物在干嘛——他、他竟然在啃她那只沉香木的小像。
大概是沉香木有点硬,牙齿与木头摩擦的声音惊起苏陌一身鸡皮疙瘩。她更是吓得缩在书柜里不敢动弹。或许是喘息声有点重,那东西停止啃咬小像,俯低身形朝下面探过来。
苏陌立马捂住口鼻,大气都不敢出。
透过栅格,她终于将那双靠拢的眼睛看清楚了,红的是没错,但那分明是人眼,而且还是暴君的眼睛……
苏陌心里哆嗦了一下。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将她的小像啃得面目全非吧?
苏陌心虚地看了看赵毅手里紧紧捏着的小像,心口哇凉哇凉的。
赵毅没有嗅到可疑的东西,直起身子,将那个小像看了看,纤长的手指滑过木雕上的人小巧的嘴,蓦地张开嘴,再度咬了上去,这一下,只听见“喀嚓”一声,小像终于壮烈牺牲了。
苏陌差点没惨叫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