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歪在一旁拿银匙将玛瑙碗里的冰镇酸梅汤搅来搅去,懒洋洋地道:“记得了,您已经说了很多次啦。”
崔氏见她一副惫懒样儿,又恨又爱地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嗔道:“你个不省心的,真是我前世里的冤家!”
明珠涎着脸赖皮一笑,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那人分明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沾了好处不松手的人,哪里会白白帮人的忙?也不知道父兄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呢。不过真论起来,他手段的确是不错的,长袖善舞,那么棘手的事情居然也能给他摆平了,不但让宇文佑闭嘴不再来生事,还让宗室里那些老顽固齐齐保持沉默,最难得的是让闵太后没有再吭声。
长嫂钱氏让人拿了新制的衣裳首饰进来:“这次敏太妃的生辰,太皇太后说了要替她风光办一场的,届时各府的女眷都要去,也该我们明珠去亮一亮相了。”
明珠听说要进宫,整个人就都绷紧了,自她重生以来还没进过宫呢,在她记忆深处,前世最后一次进宫是太皇太后薨逝,她苦苦哀求让她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闵太后不许,让宫人将她拦在宫门外,当着所有的内外命妇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不但不许她进去,就连戴孝哭丧都不许。多亏敏太妃悄悄使人来告诉她说太皇太后装殓得当,身后事办得还过得去,她才略放些心。
当时不觉得,这会儿想起来,才觉着敏太妃和宇文初母子俩和她的交集并不算少,他们对她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什么恶意来,这也不太容易了。明珠想得出神,突然觉着,宇文初也没那么可恶了。
已经是盛夏,新制的这些衣裙就都是些轻薄的绢纱,首饰也多是些玉石水晶宝石之类的,奢华又清透。崔氏挑了套绯红色的宫装,要明珠穿这个:“你最衬这个颜色的,这特制的水晶绢,华丽又轻薄,柔软又有坠感,做出衣服来最是好看。”
钱氏则开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用各色宝石、翡翠削成的薄片串就的牡丹花,在明珠鬓边比了比:“戴这个。”
其实类似的首饰很多,但多是用碧玺雕琢而成,个头也不太大,这一朵却不同,花瓣硕大耀眼,色正且美,用料珍贵,所费颇多,道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明珠很有些心酸,前世里这花也是给了她的,只不过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而是她婚后和宇文佑大闹一场,气冲冲地跑回家来哭闹,母亲便拿了这花来哄她高兴。她也很是喜欢,时常戴在头上,引得多少人发酸……后来这朵花是到哪里去了?是了,她为了能替父兄收尸,拿去讨好闵太后了。尚且记得,闵太后不屑一顾的样子:“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以为当真稀罕你这花?不过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你罢了。”
明珠笑了笑,接过那朵牡丹花插戴在发上。此生,她再不要让这花落入仇人手中的,她要戴着它,护着家里的人,看那些躲在暗处算计她、诽谤她、欺辱她的人艳羡嫉妒恨,却又无可奈何到吐血。
入宫这日,明珠特意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去,为的就是去得太早,人家要说她心虚没脸见人;去得太晚,人家又要说她太过倨傲,目中无人,又要多了一条罪状。不如挑着中间去,任它东西南北风,它吹自吹它的。
到了宫门前,太皇太后早使了跟前得用的小太监沈长富来接。沈长富是个讨巧的,见着相府的女眷就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又讨好明珠:“姑娘有一段日子没见着了,越发养得和仙女儿似的。”
明珠扔了一块银子过去,笑道:“你见过仙女儿么?”
沈长富笑:“当然是见过的,姑娘可不就是么?”
这下子,就是崔氏夫人也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百灵鸟托生的吧?”
沈长富正要再讨巧两句,就见一人锦衣玉带,身边只带一个小太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便退后一步,规矩行礼道:“奴婢给殿下请安。”
那人白面无须,圆脸,微胖的中等身材,长得倒也端端正正的,天生一张笑脸,和气得很,正是安阳王宇文隆,因他在文宗九子中行八,故而大家又称他作八王。他见了明珠等人,微笑着将目光在明珠面上一滑,再恭恭敬敬地给崔氏行了个礼:“夫人这是要去给敏太妃拜寿么?”
崔氏不敢在他面前端架子,忙着还礼道:“正是呢,殿下这是来给太嫔请安的?”
“我早年多得太妃照料关顾,她老人家的好日子,不敢不来。”宇文隆将崔氏扶住,含笑道:“夫人不必多礼,小王日前拜了丞相为师,您便是师母、长辈,咱们行家礼。”
崔氏坚持道:“先行国礼。”
宇文隆无奈,只好由着崔氏行礼,再瞟一眼跟着行礼下去的明珠,笑道:“明珠妹妹许久不见。”
明珠讶异极了,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他的妹妹?语气这样的亲昵,就好像她和他很熟似的。再看崔氏,居然是一副喜闻乐见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淡笑着回了一句:“殿下安好。”
宇文隆再笑眯眯地看她一眼,目光从她的面上一直滑到胸前,再往腰间,一直下去,十分满意地抬起头来笑了又笑,自然而然地跟着她们一起往里走。一会儿和崔氏说佛经,一会儿又指指宫中的景致给明珠和钱氏等人看,引得宫人侧目,他却兴致十分的浓。
第53章 互掐
明珠觉得奇怪,趁宇文隆和崔氏说得高兴,小声问钱氏:“他什么时候拜了父亲为师?我怎不知道?”
钱氏笑看她一眼,小声道:“就是这些日子的事。你病着,父母亲不许拿外头的事去扰你。前段母亲不是病了么?宫中贵人都使人来探病,萧太嫔也送了一朵百年份的雪莲来给母亲配药,因着八王刚好入宫,就让八王带了出来。父亲恰好在家,亲自接待的八王,不知怎么给他看见了父亲画的画儿,就兴起了拜父亲为师的念头……”
“那父亲是答应啦?”前世萧太嫔有没有给母亲送过雪莲明珠倒是不知道,但宇文隆拜师这事儿并没有发生,难道说,这又是一桩因她悔婚而引起的连锁反应?明珠忍不住用最阴暗的心思去猜测宇文隆和萧太嫔,哪有那么巧的事,宇文隆随便上门送药就刚好遇到父亲在家,还刚好就觉得父亲的画入了他的眼?要拜师早就拜了,怎会等到这时候?
钱氏掩口而笑:“不然呢?堂堂文宗骨血,郡王之尊,拒之不美。你瞧,他称母亲为师母,母亲也没说叫得不对。”
明珠撇撇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她又不傻,宇文隆未曾婚配,也比她大得不多,在这当口突然凑上来百般讨好,家里人又各种配合,为的是什么?多半是冲着她来的,大家都还觉得很合适了。忽见宇文隆转过头来问她:“明珠妹妹以为呢?”
明珠哪里知道他刚才说了些什么,自然答不上话来,便敷衍道:“殿下真知灼见,明珠佩服佩服。”
宇文隆也不知是不懂得她在敷衍他还是真的以为她佩服他,笑得十分开怀:“听闻妹妹画技也是十分出众的,改日小王要和你讨教一二。”
得,“明珠妹妹”直接过渡为“妹妹”了,明珠干笑两声:“让殿下见笑,我那两笔不过鬼画符,入不得您的眼。”
宇文隆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亲亲热热地道:“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我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会有一句假话的,实诚得很,我说你画得好,你就是真的画得好。”
谁知道他是谁啊!明珠由来打了个寒颤,不露声色地往旁让了一步,想要离这自来熟、厚脸皮的安阳王远一些。谁想宇文隆毫无所觉似的紧跟着她挪过来,还趁机更近了两分,险些就要并肩而行、挨挨擦擦了。明珠哈哈一笑,往后退了两步,道:“还请殿下恕罪,明珠逾礼了。”
宇文隆挑了挑眉,不再勉强,只照旧和她好声好气地说话:“不知你给太妃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
明珠真心觉得他脸皮太厚了些,有失郡王的尊贵身份,却不好让他太过难看,更不想让父兄尴尬,便打个哈哈,敷衍道:“不过是些寻常物事罢了,聊表心意而已。”
宇文隆就笑:“也是,太妃是重情的人,看重的是心意。”顿了顿,道:“不过呢,我早前去母妃宫中时偶遇太妃,倒是听她说起十分喜欢你跳的舞呢。”目光炯炯,又打量了明珠一番,“说是早年太皇太后千秋宴上妹妹跳的那一曲惊鸿跳得格外的好,本王当时有幸得见,真是惊为天人,就不知是否能有福气再看一回。”
明珠就有些着恼,她练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幼时被养得太过精细,动得不够,导致胃口精神不好,随时病怏怏的。家中寻了许多大夫吃了好些药都不见效果,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儿科圣手说,小孩子多动动胃口自然会好,胃口好了人自然就长好了。父亲这才给她寻了名师教她跳舞,以便强身健体,她果然也就胃口大开,精神抖擞。练了这么多年的舞,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跳舞也只是为了尽孝,怎地在这宇文隆的口里说出来,听着就让人不是滋味儿呢?换句话来说,他想看她为他一句话而当众跳舞,他也配?什么东西!当个皇子就了不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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