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快到年下时,各宫又都忙乱起来。那日我同陈昭仪坐在椒房殿中盘算着年下的花费,陈昭仪替我打理着分给众妃嫔的赏银时道:“贤妃那自然是头一份的,大约娘娘也不想在这些小事怠慢她。臣妾的也就罢了,按照旧历就是,也不多要。豫嫔怀着身孕,甚是辛苦,娘娘要不要多赏一些给她?”
我正检阅着宫中晚宴的菜品,闻言随口问道:“她依例该给多少?”
陈昭仪翻了一下掖庭局的记档,道:“她是正五品嫔位,依例该赏三百五十两银子,但如今宫中人少,花费也少,娘娘想多给一些,想来也是可以的。”
我颔首,道:“她有孕就赏双倍吧,告诉她一半是她的,一半是提前送给小皇子的。”
陈昭仪含笑应了,我又问道:“她现在几个月了,害喜还厉害么?”
陈昭仪想了一下,对我会心一笑,道:“大概七个半月了,再过十几天就八个月。害喜厉不厉害倒不知道,只是听说身上常常不适,好几个太医奉皇上的命令一直守在豫嫔那里,就怕出个万一。”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算算日子只怕也快了,着人盯紧一点,切莫出了纰漏。这段日子给豫嫔的一切都要格外留心,若抓到任何有异的东西,都要及时向本宫汇报。”
陈昭仪颔首领命,并道:“娘娘放心,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做吗?”
“本宫只是有些不放心罢了,”我伸手按了按额角,道,“贤妃不易对付,我们必须万般小心。”
陈昭仪是知道厉害的,自然也是加倍地提防。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近来柔惠怎样,似乎自册封之后很少听到她的消息,她可还是日日在广阳殿吗?”
陈昭仪摇摇头,道:“似乎并没有。柔惠娘子自从晋封之后一直被宫中众人耻笑,也变得不太爱讲话了。何况那个新入宫的姚才人又与贤妃走得近,常常在广阳殿直呼柔惠娘子的封号,数度气哭柔惠娘子。听闻贤妃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不痛不痒嗔怪姚才人几句也就过去了。所以时间长了,柔惠娘子也不再去广阳殿陪伴贤妃了。”
我闻言倒觉得好笑:“贤妃假正经惯了,怎么在此事上如此有失公允?姚才人心直口快没心没肺,大约只觉得唤她封号有趣,可贤妃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么?”
“那臣妾就不得而知了,”陈昭仪一笑,“许是进来皇上偏爱姚才人率直,有几分冷落柔惠娘子了,所以贤妃也不怎么把柔惠娘子看在眼中了吧。”
我冷冷一笑,道:“冷落柔惠娘子那是自然的,这样一个名号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皇上柔惠宫女的出身,想到宫女则自然容易联想到故去的同为宫女出身的朝露公主。朝露公主温柔婉约,哪是柔惠娘子可以比拟的风华绝代?长此下去,皇上自然对柔惠娘子失望,也便不愿见她了。”
陈昭仪这才明了,笑道:“原来娘娘赐这样一个封号还有这样的深意,臣妾以为娘娘只是想羞辱柔惠娘子呢。”
我亦是一笑:“要羞辱她办法多了去了,不过本宫还是及不过贤妃的本事,她总是能一箭数雕。”
陈昭仪点点头,神色略有凝重。提起贤妃,我同她其实都是如临大敌。我深思片刻,又对陈昭仪说道:“姚才人活泼,又没什么心眼儿,你加上她,一起好生留心吧。”
陈昭仪不解其意,却仍然答应了。
直到腊月廿九,宫中一直是好好的。那日却不知何故,我的心口一直突突的跳,仿佛感知到要出什么事。
而那天正巧是恭献公主的生辰,宫中在过新年之前先给这个小公主过生日,喜事接连自然是热闹非凡。
贤妃在广阳殿中设宴,遍邀宫中嫔妃为公主庆生,萧琰也按时到场。
“涟晴呢,快抱给朕看看。”萧琰今天心情极好,我听说最近江南的私盐商贩被一网打尽,萧琰自然更加看重贤妃和她的母家。
恭献两岁了,已经能站起来在奶娘的扶持之下往萧琰这里走。步履虽然蹒跚,但是憨态可掬,萧琰满心的疼宠无从掩饰。
“说起来皇后还是涟晴的义母,这两年皇后偷懒,也不曾照顾什么,不如今日好好抱抱涟晴吧。”萧琰对我笑道。
我自是同意,俯身把恭献公主抱了起来。恭献极为认生,叫着父皇就要扑入萧琰怀中。
如此情形,萧琰当即更为高兴。他轻轻接过恭献,低声地哄着。
“公主喜欢皇上,却不喜欢皇后娘娘,看来公主很依赖她的父皇呢。”豫嫔浅笑着说道。
萧琰怀抱恭献,看着豫嫔道:“你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出来了。若觉得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吧,无非是个两岁孩子的生辰,哪里值得这样大的排场?”
“不能这样说,”贤妃笑得温柔体贴,“豫嫔和公主很投缘,自然要来给公主庆生。皇上不知道,前些日子公主刚会说话时,还唤过豫嫔母妃呢!”
萧琰闻言,神色当即微变。
第60章 小产(二)
豫嫔心思细腻,察觉的萧琰略有失神,却也不知何故,连忙告罪道:“臣妾不敢当,公主年纪小一时间分不出臣妾和贤妃娘娘也是有的。”
我见状连忙笑着解围,道:“自然如此,而且可见你是真心待涟晴的,否则她何以同你如此亲近?”
萧琰借了这片刻功夫也平静下来,他收起了方才不自觉的不悦,淡淡道:“的确,你疼爱涟晴真是有心了。”
豫嫔忙道不敢,萧琰命人传菜,宴席至此才算开始。
与最初来的时候不同,萧琰一直闷闷的,不愿说话。我坐在他旁边,虽然知晓他为何不快,却也不能点破,只轻声问道:“皇上可是累了么?”
萧琰倚靠在流光溢彩的龙椅上,手不自觉握紧了扶手,仿佛是在隐忍什么。拇指上的戒指硌在龙椅金质的边角,蹭出了一丝丝划痕,他却尤自不觉。
“阿暄,今天是廿九,涟晴出生的日子,”末了,他低声对我说说道,“朕想起了她离世的母亲。”
想到朝露公主何琇,我亦是颤栗一下,她当年生下恭献时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还有那一夜,狼毫朱笔和御用宝剑同时刺穿她的身体,血光飞溅,她气息奄奄。时隔两年,我仍会偶尔梦到她濒死时的惨状,那时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样多的血。
“皇上……”我想着开口安抚一下萧琰,却忽然听到下席传来几声惊呼。侧首望去,只见是豫嫔瘫倒在她的座椅下方,身边的宫人惊慌地叫喊并扑过去相救。
“豫嫔怎么了?”萧琰大吃一惊,霍得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豫嫔问道。
豫嫔在众人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坐回椅子,脸色虽然有几分苍白,却仍是笑着说道:“臣妾没事,只是方才脚滑了而已。”
话不及说完,豫嫔又猛地向下坠去,幸好身边的两个宫女眼疾手快才扶住了她。
“豫嫔……”我惊呼一声,手颤巍巍的指向豫嫔椅子底下,那里一滩血迹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萧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乎怔住。他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再仔细看看,果然见那血水又多了几分。
“来人,去传御医!”萧琰忽的厉声吩咐,底下人慌忙跑出内殿极速往奚宫局奔去。
豫嫔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她勉强坐在椅子上,虚弱地伏在宫女的臂弯里,一只手紧紧护着小腹,对萧琰喃喃道:“皇上,臣妾是怎么了?”
萧琰不答,只是缓步走下去将豫嫔抱起,大步走向贤妃的内殿。众人面面相觑,解释不敢作声,唯有小小的恭献公主不知害怕,还牵着贤妃的衣角咿咿呀呀问道:“母妃,我饿了……”
“把公主抱下去。”我不由蹙眉,贤妃连声答应,着令几个看似稳妥的嬷嬷带走了恭献。
“皇后娘娘,您看现在怎么办?”贤妃上前静静问道。
我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所有人都不许动,等奚宫局御医来后,先让他们仔细探查豫嫔食用过的所有膳食,看是否是饮食中有相冲的食材。”
午宴被迫中止,我命所有妃嫔各自回宫呆着,又令数个御医诊断照顾豫嫔。尚宫局和奚宫局的人也都来一起检查,终于在豫嫔宫中发现了异样。
可惜那个时候,豫嫔的孩子已经永远离去了。萧琰怒极,整个人阴冷冷地坐在清阳宫龙椅之上,听着尚宫局和奚宫局的主事细细回报。
他们言之宫中每到冬日都要依靠炭盆取暖,豫嫔有着身孕,自然是用最好最珍贵的银骨炭。这种炭产自西山窑,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少许几块就足够一昼夜所用,实是难得。除却豫嫔这里供应,也就只有萧琰的清阳宫、太后的太寿宫和我的未央宫有。
再好的东西也有缺陷,这种东西虽然无烟,但是却有气味。冬日严寒无法开窗,豫嫔却又偏偏不喜那种味道,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掩盖掉。
这法子便是做几个香囊不远不近悬挂在炭盆周边,这样炭火将香囊的香气烘烤出来,便能充盈整个内殿,巧妙地去除了银骨炭刺鼻的味道。